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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說得低聲下氣,懂事無比,姿態低得不能再低。
時母立刻就心疼了,拉著他的手在沙發上坐下,讓女傭端茶點來。
時嶼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沒見過人扯謊——是沒見過人在扯謊的同時,連肢體動作細微神態都能這麼精確無誤的!
夏棲鯨對著時母表忠心的同時,甚至好幾次有意無意地把目光投向四周,又慌慌張張地收回來。
不刻意,但足以讓時母捕捉到,品出那麼一點膽小怯懦、坐立不安的意思。
做生意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對方好拿捏的狀況。
這樣自己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大殺特殺。
時母笑得就更歡了。
時嶼還沒來得及消化,甚至也還沒來得及在腦海里搜索完從前關於夏棲鯨的記憶,事情突然以波音747墜落的速度急轉直下——醫院打來電話,外公的病情突然惡化,讓親屬趕快去醫院。
時嶼就這麼被押去了醫院。
身旁跟著自始至終乖巧聽話、無比配合的夏棲鯨。
乖巧得甚至幫著時母,把綁時嶼手腕的尼龍繩系得更緊了些,還在上面扎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時嶼冷臉看著他:「我跟你沒仇吧?」
夏棲鯨一臉人畜無害:「等會兒見了外公,你是叫我小夏還是棲鯨?」
第3章 只是同學嗎
時嶼的外公年輕時下鄉當過知青,在西北山區的天寒地凍里落下病根。後來家裡尋了關係弄回城,燕窩桃膠好湯好水地養著,傷了的底子卻回不來。
如今年紀大了,沒什麼腎臟癌症一類的大病,小病卻不斷,只好成天在特護病房養著。
人老了就是這樣,即便沒有大病大災,身上的零件總是這壞一個,那鏽一個,隨時要縫縫補補,骨骼喀喀間都是年月刺下的刀痕,總沒有好全的時候。
病房在城西的私人醫院,鵝卵石鋪路,門前立白石鎮獸,四圍都是鬱鬱蔥蔥的被子植物。
安靜,清幽,路過的人乍一看會以為是公園而非醫院。
時家一行人趕到的時候,外公已經睡下了。
醫生悄聲把門關上了,示意他們到走廊上來。
「老爺子早上吃了一盅蝦皮冬瓜湯,油糖鹽都少放,當時還說呢,感覺身子骨硬朗些了,想吃些更鮮濃的。結果剛才不知怎麼的,起身拿了張報紙,突然就大腦皮層充血了,」醫生和他們實話實說,「現在是穩定下來了,但是以後會不會復發,不好說,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時母捂緊了嘴巴,被時嶼攙著,眼圈紅了。
時嶼低聲道:「謝謝大夫。」
「分內,」醫生簡短地說,目光落到夏棲鯨身上,「這位是……」
老爺子住院的日子久了,醫生和常來探望的家屬都熟了個七七八八,這會兒突然冒出一個面生的男孩兒,乖乖巧巧的,眉目清秀,看起來也不像是時家的傭人。
夏棲鯨遲疑了一下,看向時母。
時母擦乾眼淚,淡淡道:「是小嶼的男朋友,他們下周就要結婚了。」
時嶼臉色不豫,脫口而出想說什麼,被時母一眼瞪住了。
醫生愣了一下:「時少爺的寒症好了?」
時家在這家私人醫院是有參股的,時嶼的體檢一向在這兒做,當初的寒症也是院內首席主任醫師親自測的,如果性徵測試有變,資料庫里應該有記錄才對。
時母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是啊,你不知道?小嶼的寒症好了有一陣子了,下回我爸爸問起來,你也這麼說,記得麼。」
醫生遲疑片刻,低聲道:「我知道了。」
外公在兩個小時後悠悠醒轉。
時母用冰塊凍了好久眼眶,終於把紅眼圈都壓回去了,強撐出一臉笑意,輕輕巧巧地撲上去撒嬌。
女兒無論長多大,在父母面前都是愛嬌的小公主。更何況時母這樣的,嫁人之前一直和父母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搶著架梯子。
外公寵溺地摸摸時母的頭髮,問醫生怎麼說的。
「沒什麼大事,大夫說您可能起身急了,一下子血沒供上來,就頭暈了,」時母故作生氣,道,「您以後悠著點兒,想要什麼打鈴喊護士嘛,今天嚇死我們了快。」
外公笑了笑,沒說什麼,抬起眼來。
一眼就看見了角落裡的夏棲鯨。
「這個小朋友哪裡來的?」
不待夏棲鯨回答,時母突然道:「時嶼,你來說。」
病房地上還有淺淺的水跡,是外公腦充血倒地時撞翻的搪瓷杯里的水留下的。
外公板板正正地坐在床頭,看起來似乎狀態挺好,但神情間是掩飾不住的萎頓。
病痛這種東西,是勢必會留下印記的。
儘管這次化險為夷,人的狀態卻是沒辦法完全復原的,再高超的醫術再先進的儀器設備都無法使人重返青春。
一點一點地老去,一點一點地腐朽,每一點破碎過的痕跡都刻在枯樹皮般的皮囊里。
無可挽回。
時嶼直挺挺地沾著,後頸有些僵硬,沒有立刻說話。
原本他是打定主意要抗爭到底的。
可如今站在外公面前,面對外公蒼老溫和的目光,他突然失語了。
外公一生要強,年輕時身體不好,也從來都是默默行路,從不會把工作推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