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頁
唐甘蘭長吸一口氣,蹲下身,雙手抱著膝蓋,把腦袋埋進入雙腿間。
丁曉鵬跑了過來,卻讓許康震攔住了。
許康震:「讓他靜一下。」
丁曉鵬:「?」
「他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和秀奶奶合作了十年,很容易代入感情,他的時間太短,感情沒那麼快上來,哭戲肯定要慢,讓他自己想一想。」
「哦。」丁曉鵬退開。
唐甘蘭狠狠閉著眼,腦海中的聲音亂成一團。
大家是怎麼做到的?
瞬間情感到位,一秒落淚——
而且不是一個人,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我差得太遠了。
不行,我必須儘快哭出來,不能一直NG,這樣會拖累大家的。
「時間到了,準備開機!」丁導的嗓音炸響在耳邊。
唐甘蘭騰一下跳起身,發現丁導的黑臉就在眼前。
唐甘蘭吞了口口水:「丁導,我這次一定——」
「阿喜,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丁導直直盯著唐甘蘭的眼睛,「阿喜只是把秀奶奶當成了訛錢的工具,秀奶奶死了,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唐甘蘭愣愣點了點頭。
丁導快步走開。
唐甘蘭慢慢走回位置,呆呆看著床上的秀奶奶。
幾位主演神色都很輕鬆,還能閒話家常,趙誠和李葉春甚至在約晚上喝酒的場子,馬麗紅和許康震聊著最近的菜價,唐甘蘭聽著、愣著、想著,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
【阿喜,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沒錯,阿喜……我和其他人不一樣。
秋姨他們和秀奶奶生活了十幾年,阿喜只和秀奶奶相處幾個月,大家和姜秀老師合作了十年,而我只有30天。
【阿喜只是把秀奶奶當成了訛錢的工具……】
是這樣嗎?
阿喜他是孤兒,在市井長大的小混混,沒有父母,秀奶奶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真心真意對他好的人。
對他非常、非常好。
唐甘蘭腳下微微晃了一下,阿喜和秀奶奶相處的場景湧出腦海。
6月29日,唐甘蘭記得很清楚,那天,自己拍了整整一天,全是阿喜和秀奶奶的生活日常。
秀奶奶做了阿喜最愛吃的紅燒肉,那是姜秀老師前一天親自下廚做的,加了紅糖,顏色很鮮艷,很甜。
秀奶奶幫阿喜補衣服,肩膀上的補丁是藍色的,針腳有點大,因為那天姜秀老師的老花鏡找不到了。
秀奶奶說要幫阿喜攢錢娶媳婦,我好像臉紅了,姜秀老師忍不住笑了場。
還有——秀奶奶下跪求阿喜留下,對戲的時候,姜秀老師親自下跪,嚇得我跳了起來,姜老師卻說,只有真的下跪,我才能體會到阿喜的心情,才能在開機的時候做出正確的反應……
【秀奶奶死了,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是啊,阿喜再也沒有機會孝順秀奶奶,沒有機會吃她做的紅燒肉,沒有機會穿她補好的衣服,沒有機會娶媳婦生娃,一家人平平淡淡過一生……
再也沒有機會,和姜秀老師演對手戲了……
「各部門準備——開始!」
丁導的聲音仿佛是從水裡發出來的,咕嘟咕嘟冒出透明的泡泡,爭先恐後鑽進了唐甘蘭的腦海,將那些美好的、幸福的、溫馨的畫面包裹其中。
「乾娘!」
憨哥的哭聲凝成尖刺,刺穿了所有的氣泡。
記憶碎裂,視線猝然清晰。
唐甘蘭看到了秋姨,她在大哭,看到了憨哥、王二山,石大夫,他們都在哭,還有——
蒼白的病房,蒼白的病床,和蒼白的秀奶奶。
秀奶奶死了!
世上唯一一個對阿喜好的人死了!
苦澀的味道從舌根蔓延至整個口腔,好苦、好澀!那是悔恨的味道!
一切都來不及了,來不及給秀奶奶做一頓飯,洗一次腳,來不及跟她說,我真的、真的想做你的兒子……
「嘶!」場外的丁曉鵬倒吸涼氣,「丁導,阿喜!」
「我看到了。」丁導舉著對講機低聲道,「攝像,給阿喜一個特寫。」
鏡頭從群像中拉開,慢慢推進,定在了阿喜的臉上。
阿喜很安靜,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聲音,只有一滴又一滴的淚水,脫出血紅的眼眶,無聲無息落下。
漸漸的,他的身體開始發抖,他慢慢搖著頭,嗓子裡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沒人能聽清那是什麼,就像是在醫院裡那些失去至親的人,他們拼命抑制著悲痛,卻徒勞無功,即使憋住了聲音,五臟六腑的哭聲也會從身體裡湧出來,那是所有人類都能聽到的聲音——
那根本不是演技,那是真正的慟哭。
一瞬間,丁曉鵬淚流滿面。
「過了!」丁導大喊。
工作人員哭成一片,攝像老師跳下軌道,一米八幾的四十歲漢子蹲在角落裡擤鼻涕大哭,毫無形象,年紀稍小的幾個燈光,抱成一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主演們還無法從角色中抽離,紛紛舉著紙巾各自找地方平復心情。姜秀老師扶著床欄下地,悄悄抹去腮邊的淚珠,挨個拍了拍幾位主演的後背,最後揉了揉唐甘蘭的腦袋。
「好啦,小唐,別哭了。」
唐甘蘭一把抱住姜秀老師,左右亂搖,好像一隻撒嬌的熊科動物,把姜秀老師搖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