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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恕那就是本能地一踹,根本沒想那麼多。他打從記事就沒怎麼見過媽媽,別家小孩有媽媽抱,睡前媽媽會親親額頭,他就自個兒睡,爺爺奶奶也從不抱他。春節時爸爸回來了,他張開雙手跑過去,想爸爸抱一下自己,但爸爸的眼神很冷,他的手懸在空中,最終背到了身後。
他幾乎沒有和誰有過身體上的接觸,剛才蕭遇安碰他一下,他還以為有危險呢,腦子想明白之前腿已經先動了。
他連忙說「對不起」,可往下一看,蕭遇安正在拍手臂上的灰,生氣了。
「哥哥。」他著急又害怕,聲音終於大了些,「哥哥對不起,哥哥……」
蕭遇安是挺不高興,他今天難得穿了件白襯衣,特別整潔,好心抱小孩兒下來,不想被踹了滿手的灰,那些灰還落白襯衣上了,髒。
但面前的小孩兒紅著眼,著急又慌張的樣子有點可憐,大概是抱不住樹了,兩條細細的胳膊正在發抖,話也說不清楚,就知道叫哥哥,就知道說對不起。
誰能和這樣一個孩子生氣呢?
蕭遇安不免想到自家那個堂弟,皮到天上去了,從來就沒喊過一聲哥哥,對不起更是想都別想。
雖然一直很慶幸媽媽沒再給自己生個弟弟,但此時看著蟬一樣的明恕,蕭遇安忽然覺得,弟弟都像明恕這麼乖,追著喊哥哥的話,那多個弟弟還挺美。
他懶得計較明恕踹髒他的手臂了,再一次伸出手,「我幫你。」
從來沒有被誇過,在家看到的都是爺爺奶奶的冷臉,明恕早就學會了看臉色和討好人,一見蕭遇安沒有跟他生氣,他顧不得別的,連忙手一松,往蕭遇安身上撲去。
蕭遇安這是要幫他,他可再不能不知好賴了。
「不知好賴」這個詞他其實還不太明白,但奶奶經常說他不知好賴,他就琢磨著,蕭遇安抓他的腿,他卻踹了蕭遇安一腳,這就叫不知好賴。
明恕撲下來的一瞬,蕭遇安一驚,心道糟糕。
他雖然比明恕大幾歲,但也經不住這麼撲啊。他和蕭牧庭玩的軍棋裡面有飛毛腿,他覺得明恕就像一顆飛毛腿一樣向自己砸過來。
明恕對重量什麼的沒有概念,他知道好賴的,既然蕭家哥哥對他伸了手,那他撲就完事兒!
虧得蕭遇安這兩年跟著爺爺鍛鍊身體,正在學軍體拳,迅速反應,身體往後傾了一下,留出一個緩衝的空檔。
不過明恕真撲他懷裡了,他才發現小孩兒挺輕的,不至於像飛毛腿那樣駭人。
他摟著明恕後腿幾步,將那衝力卸掉,終於站穩。
明恕全然不知自己在蕭遇安腦中當了一回飛毛腿,也不知道剛才那一撲有多危險。此時他正環著蕭遇安的脖子,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蕭遇安,然後喘了口氣兒。
「噢——」
蕭遇安本來想立即將明恕放下來——他手臂有些酸。可明恕好像被嚇傻了,眼睛雖然還是亮亮的,但目光有些呆。
看來還在害怕呢。
蕭家家長都是講理又溫和的人,很少參合孩子之間的事,三個男孩打架吵架都內部解決,爺爺奶奶頂多噹噹傾聽者,偶爾講一兩句做人的道理。即便是最能鬧騰的蕭錦程,也明白適可而止、將心比心的道理。蕭遇安的心思就更細一些,覺得不該立即將明恕放下去,小孩兒還沒回過神來,需要哄。
明恕那哪裡是呆,只是看愣了而已。他沒有哥哥,記憶里就沒有被這樣抱過。爺爺奶奶臉上有皺紋,不好看,媽媽雖然很漂亮,但已經很久沒來看過他了,他連媽媽的樣子都快不記得了。
小孩的心最單純,好惡也最簡單,什麼好看,就喜歡什麼,就沖什麼笑。明恕覺得蕭家哥哥長得真好看,一點兒皺紋都沒有,蕭家哥哥身上還有他最喜歡的薄荷味,蕭家哥哥的懷裡待著舒服。
還不到會掩飾情緒的年齡,明恕先是抿著嘴樂,沒多久就抿不住了,咧嘴對著蕭遇安笑。
蕭遇安沒明白小孩兒怎麼這就笑了,想了想說:「你沒事吧?」
明恕乖巧地搖頭,努力讓自己顯得有禮貌,「謝謝哥哥。」
蕭遇安手臂快要酸死了,於是問:「那我放你下來?」
明恕不樂意下來,一聽蕭遇安不抱他了,他下意識扁了下嘴,眼瞼垂下去,長長的睫毛擋住些許光亮,眼神看上去暗淡了幾分。
他其實挺粘人的,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讓他粘。他明知道爺爺奶奶不喜歡被他跟著,可他有時還是忍不住,看見爺爺澆花,就跟上去,看見奶奶晾衣服,也跟上去,好是討不到的,時常被訓斥一聲「不要站這兒,擋路」。
他好不容易被抱住,可這也太短暫了,他捨不得。
但他知道自己該下去了,不要等到蕭家哥哥不耐煩。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剛才扁了下嘴,趕緊乖乖點了個頭,「哥哥,我可以自己走。」
可就這片刻的工夫,反倒弄得蕭遇安不好將人放下來了。
小孩兒的失望那麼明顯,一聽要放下來,眼睛都不亮了,明明不願意自己走,還要說可以自己走,懂事小心得讓人心痛。
蕭遇安就沒遇到過這麼懂事的弟弟,蕭錦程別說懂事了,一天不惹事都過不去。這對比過於殘酷,蕭遇安居然萌生出一絲身為兄長的責任感。
手酸一下又怎麼?又不是抱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