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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高考前的那一段時間,奶奶天天去雲中寺燒香。
在前半生,她將她最好的年華奉獻給了兒女;到了後半生,該頤養天年的時候,她又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孫女。
陶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這輩子沒有辦法報答奶奶的養育之恩。
手術室外的走廊幽長,寂靜。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散發著清冷的光。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冷,陶桃渾身都在發抖。她身上穿著短袖,白嫩的胳膊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緊緊地抱著程季恆,貪婪地索取著他身上的溫度。
程季恆也一直抱著她,不停地安撫著她的情緒,語氣溫和又耐心。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能這麼溫聲細語地說話。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手術室門上的紅燈滅了。
空氣瞬間凝固了,陶桃感覺到了窒息。
她僵硬地離開了程季恆的懷抱,呆若木雞地盯著手術室大門。
淡藍色的大門緩緩打開,蘇晏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
天花板上的冷白光線打在了他的臉上,映出了他神色中難掩的疲憊以及……悲傷。
他做過無數台手術,每一次都是與死神賽跑。起初,他內心會有波瀾,跑贏了,他會開心,會自豪;跑輸了,他會難過,會陷入自我懷疑。但是時間長了,他也就麻木了,雖然他還是會努力的與死神賽跑,努力地贏過死神,但已經沒有了勝負心。
贏了,他會恭喜病人挺過了這一關;輸了,他會安撫家屬。再也不會將輸贏定性在自己身上。
唯有這次。
他很悲傷。
縱使他拼盡全力,也沒能救回她的奶奶。
他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麼都為她做不了,甚至不能為她救回唯一的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
向家屬闡述手術結果,是他的職業常態,他已經可以從容地面對病人家屬的任何反應。
唯有這一次,他做不到。
他從小和她相識,很清楚奶奶對於她的意義。
他欲言又止多次,最終,他啞著嗓子對她說了聲:「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緒。
陶桃僵在了原地,一顆心瞬間跌至谷底。
她想到了昨晚離開醫院的時候,奶奶輕聲跟她說了句:「桃子,再見。」頓了下語氣,她又說了句,「好好照顧自己。」還對程季恆說了句,「替我照顧好她。」
當時她並為多想,反應和以往每一個晚上都一樣——揮手跟奶奶說了聲:「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還說了句,「我明天再來看你。」
奶奶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下,她明明笑得很慈祥,但是眼底卻蘊藏著化不開的悲傷。
或許,那個時候奶奶就有了預感,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顆一直呵護著她的大樹倒了。
她的眼前在一陣陣的發黑,世界動盪,天崩地裂。
一陣巨浪襲來,把她的船掀翻了。
冰冷的海水將她徹頭徹尾地吞沒,灌滿了她的鼻腔,窒息感強烈,導致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就在她快要溺死在波濤洶湧的海水中的時候,程季恆忽然捧住了她的臉頰。
「看著我!」他的語氣堅決,不容置疑,眸光漆黑卻深邃,逼著她正視自己的目光,「看著我!」
他字句篤定,很有穿透力。
像是被打了一劑強心針,陶桃逐漸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程季恆直視著她的雙眸,一字一句道:「別害怕,你還有我。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會一直陪著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陶桃的視線再次模糊了,又一次躲在了他的懷中,開始放聲大哭。
第24章
奶奶走得很匆忙, 陶桃毫無準備,崩潰大哭過後,她不得不收拾心情, 拼命忍下所有傷痛,開始給奶奶處理後事。
程季恆一直陪在她身邊, 很多事情也是他在幫著她處理。
如果沒有他, 她一定會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醫院確認病患死亡後, 遺體會直接拉去殯儀館。殯儀館內也有專設的靈堂場地。
陶桃給奶奶擦乾淨身體、換上壽衣後,和程季恆一起跟隨著靈車護送著奶奶的遺體來到了殯儀館。遺體先放到了靈堂後的水晶棺內, 三天後進行火化。
按照雲山的規矩,在這三天期間,陶桃需要給奶奶守靈。
殯儀館內也有專門出售喪葬用品的超市。安置好奶奶的遺體後,陶桃和程季恆一同去了一趟喪葬超市,買花圈、靈位牌、骨灰盒等辦喪事必須要用的東西。
按照規矩, 為死者守靈的時候, 晚輩們必須披麻戴孝, 具體指得是穿戴白孝布。
孝布的製作流程很簡單:截七尺白麻布,在中央剪個圓洞, 套在頭上;然後再剪裁一條細白布,系在腰間;最後再剪裁一截白布,折成帽子的樣式戴在頭上,一身完整的孝布就製作、穿戴好了。
一個人差不多需要八尺左右的麻布,陶桃沒有兄弟姐妹,奶奶也沒有兄弟姐妹,所以工作人員問她剪裁多少的時候, 她的回答是:「我一個人的就夠了。」
工作人員正要準備開始剪,程季恆忽然說了句:「兩個人的, 還有我。」
陶桃一怔,詫異不已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