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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吞咽著眼淚,護住頭臉,抽抽搭搭說:「我走路去。」
「還敢不敢遲到?」
「不敢了。」
「老師要是問起來,你怎麼說?」
「是我自己需要走路鍛鍊身體。」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於是桃李開始了脖子上掛著鑰匙,背著書包獨自上下學的生活。路上如果不東張西望,步子邁的快一點的話,其實也要不了太久的時間,四十分鐘的樣子而已。
住的地方太偏僻,沒有一個和她同路的同學,路上總是形單影隻,時間就過得格外的漫長。小馬路一條又一條,總也走不完的感覺,走路時自己投在人行道上的影子,看著便顯得格外的孤單。
可能因為人小,且是女孩子,總是獨自來往,走路上學的那段時間裡面,路上遇到了不知道多少意圖不軌的搭訕者、乞討者,變態色情狂,以及跟蹤狂。
長大以後,和同學們聚會,總會有人懷舊,說起童年時的上海,大家都認為那時的上海人簡單淳樸,那時候的上海治安最好,壞人最少。她聽了,總是很不以為然。壞人什麼時候都沒少過,只是那個時候的信息不夠發達,以及人們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還有就是,被人知道後反被指戳的那種恐懼罷了。
她也很驚訝於同學們那些「真想回到童年啊,可是再也回不去了」的感慨。
她的童年回憶,無非是直不起腰的憋屈小閣樓,嘎吱嘎吱作響的木樓梯,灰撲撲的天空與人群,臭烘烘的蘇州河,老虎灶,井旁排隊等著洗涮的馬桶,馬路上如潮水般的自行車流,公交車上一平米站足十來個人的擁擠,以及姆媽尖銳的嗓音與耳光,對於這些組成她童年回憶的事物,她毫無懷念,甚至於一旦想起,心底便會產生一種類似於舊傷復發的隱隱痛感。
每當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就在心裡不無惡意地對那些想要回到童年的同學加以揣測:你現在過得是有多痛苦多不順心,才會想要回到那種環境裡面去?
在那種環境裡,她一次次的僥倖脫險,得以平安長大,可能得歸結於運氣好,還有就是,自己的那點兒早慧與警覺。她不太會揣摩別人的臉色,嘴拙不善表達,可她卻有洞察人心的能力,憑本能便可分辨出誰可信任,誰又對自己抱有惡意。
每天步行四十分鐘去讀書的日子持續了大概兩三個月的時候,時值國慶節前夕,放假前一天,放學有活動,回家比平時都遲了點。還沒走到家,天色已然暗沉了下來。她腳下踢著石子,背著書包,正悶頭往前走,忽然有人叫她名字,抬頭去看,是一個認識的人。這人在火車站開一家小旅館,老婆從早到晚都在北廣場拉客,她經常能在路上遇到他老婆拽著客人往旅館方向拖。
被他叫住,她便停住腳步:「爺爺好。」
爺爺笑眯眯的:「放學啦?」問了她幾句功課如何,突然話題一變,「小姑娘跟我回家一趟,上陣子借了你爸爸的老虎鉗,你幫我帶回去還他。」
她看看天色,遲疑道:「我回去太晚姆媽要生氣的。」
「我剛剛遇到你姆媽了,同她說過了。到家裡就取給你,幾分鐘而已,不耽誤事的。這老虎鉗你爸爸等著要用的。」
「哦。」
她便點頭,跟在爺爺後面,這裡一片老房子,道路狹窄又曲折,走完兩條小弄堂以後,她停住腳步,喊住爺爺,指指右手邊:「爺爺,你家旅館應該往這邊走。」
爺爺說:「你以為爺爺家只有一間房子啊?爺爺還有另外一間房子呢。」
「哦。」想了想,自言自語說,「原來我姆媽也認識你啊。」
「當然了。」爺爺笑眯眯的看她,順勢牽起了她的手,「怎麼不認識?都認識的。」
她覺得爺爺的笑容和平時有點不太一樣,看她的眼神親熱得過了頭,反而有點黏糊和怪異,她不太喜歡這樣的眼神,於是走著走著,假裝繫鞋帶,從他手中掙脫開來,一前一後的跟著他拐進了左手邊的小弄堂,最後在一間破落的小院子門口停下。
因為天晚,弄堂里寂靜無人。
等她走過去,伯伯伸手攬住她後背,手上稍稍用了點力,將她往院子裡推:「跟我一起進去拿,爺爺還另外有好東西送你。」
她站在院門口,不動,手緊緊抓住門旁一顆細細的香樟樹:「不用了,我在這裡等你。」
「有糖果,還有玩具,一個小熊,你看了肯定喜歡。」
「不用了。我不進去,你進去拿來給我好了。」
「這孩子真是,快點,再不聽話爺爺可要生氣了。」 爺爺還在笑,但聽聲音好像有點點發急,面目看著就有點扭曲。
腦中有聲音告訴她不可以隨隨便便進這陌生的小院子裡面去,但是卻怕爺爺生氣,回頭跟爸媽告狀,爸媽愛面子,少不了又是一頓打。正為難,忽覺後腦勺有呼吸聲,一股上了年紀的人身上所特有的油齁氣熱辣辣的就飄了過來,縈繞鼻尖。
她心裡「咯噔」一聲,腦中一片空白,思維斷了路,頭髮也全部炸起,跟魘了似的,都不敢回頭去看爺爺的嘴臉。
爺爺剛剛繞到了她的身後,攬著她的手臂,在她背後嗅她的脖子和後腦勺。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說啥的一天。家長里短,一天又一天。俺有認真考慮過去居委會做調解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