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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她和上海男生是同鄉,因為這份同鄉之誼,不論生活還是工作,他都對她幫助良多。剛來日本時,她日語一句不會,但在心裡卻沒把日語當成難題。她以為有共通的漢字,很多語句連蒙加猜都能猜出意思來,那麼學起來必然容易。然而,真正開始學起了,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日語難,不是字面的難,語句的曖昧表現和讀空氣才是真的難,一句話裡面動不動就是三個反問,另外還有點像古代的文言文,反正都不說人話。越學越覺得難,越學越覺得煩。
她當時混在一堆會日語的小夥伴裡面,特別急特別躁,幸而還有這個上海同鄉,當時她有什麼難題,休息時間有福山老爺爺,辦公室裡面,則大都是去請教他。偶爾遇上英語不太好的同事,也都是他幫忙從中翻譯。因為他的熱心幫助,她日語進步很快,現在也能寫出看上去很像那麼一回事的郵件了。
「多岐川小姐,平日一直承蒙您的照顧,在此衷心表示感謝。我是在育藥部培訓的管培生紀桃李,那麼進入正題,關於上周我所提交的袴田部長所需旗牌印章與印泥的採購申請,希望到貨日期是10月1日,而即便在10月2日的現在,我仍然未能收到這些文具,故而確認一下,這中間是否出了差錯。百忙之中勞煩您幫忙確認一下,若本郵件有誤,總務擔當人員已經著手處理,那麼無論如何請原諒我的失禮……」
所以如果沒有這位同鄉的幫助,桃李的日語不可能有這麼大的進步,也不可能這麼快適應日本的生活和工作環境。
而且以她對這位同鄉的了解,以他情商,與為人處世的方式,不到真正緊迫的地步,他肯定是不會採取這種激進方式的,因為一旦提出要求換人,好不好的就要得罪育藥部的師父,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應該是真的急了,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也只能如此,可能怕人微言輕,於是跟小夥伴們再三強調,中國人在外,無論如何要抱成團,桃李無法反駁,只能點頭答應,明天去找金子部長交涉。
但此事終究非同小可。公司里用錯敬語,甚至工作上出了什麼岔子,都會因為身為管培生身份而獲得周圍人的諒解,可一旦涉及為人處世的人品問題,人家就不管你年齡大小身份如何了,一旦處理不好,就會得罪人。
在正式去交涉前,出於不安和擔心,桃李發了一條簡訊給李上言,問他對此事的意見。
她本來沒指望他會回復的,結果第二天早上,發現手機里好好的躺著一條來自他的未讀信息,點開來看,信息只有一句話:「職場裡面,越級報告是大忌。」
果然是他的風格,言簡意賅,一針見血。
桃李的擔心被證實,只能辯解說:「我們只是遇到學習上的困難,向上級反饋,以尋求幫助而已。」又附上一二三四條不得不去的理由,解釋自己除了同意,別無其他選擇。
他理解為她擔心自己將來會受到小夥伴們的排擠,耐心回復她一條很長的信息:「聽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嗎?能在職場遇到談得來的、能夠成為朋友的同僚當然是件特別美好的事情,但不惜以身犯險也要融入小團體,以此去維持與同僚的關係,根本犯不上。真正在乎你的友情的人,一開始就不會令你為難,逼你站隊。更不用說,你們將來回國後不可能呆在同一家公司,將來分散到全國各地,從此分道揚鑣,各奔東西,到時誰還會記得誰?」
他的話聽上去冷酷且無情,可桃李卻知道,這一次,他說的,也許都是對的。
道理她全都懂,可這個時候,幾個男生已經站在門外,按她門鈴,喊她一同去上班了。她現在已被頂在槓頭上,騎虎難下了。
這一天,桃李跟上刑似的跑到公司去,同大家一同坐到了管理部金子部長的辦公室內。
金子對於他們幾個管培生的同時到來,起初有那麼一點點吃驚和困惑,不過轉眼之間就恢復正常神色,她如常同大家打招呼,請大家坐下後,又叫秘書去倒咖啡來。
被師父拋棄的三人組裡面,大連張悅悅帶頭,向金子訴說著自己的培訓結果不盡如意,他們求知若渴,所以希望公司能夠加強一下培訓進度和強度,云云。
張悅悅的訴求說明偶有遺漏時,上海男生就在旁適時補充一句。他話不多,卻句句說到點子上。
桃李在旁看著,就覺得此人將來必成大事,以自己心智,就算拍馬也趕不上他。
這場會談的氣氛友好且和諧,大家都感覺來前的擔心有點多餘了。從始至終,管培生們客客氣氣,當事人的三個男生更是一臉謙遜,金子的態度亦是親切非常,面上笑容無懈可擊。她一邊聽,一邊不停點頭,以示非常贊同他們的意見和想法,並為他們打抱不平:「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真是太不應該了。這次能聽到你們直率的意見真是太好了,就這麼丟下自己的徒弟跑去出差,的確是他們育藥部欠考慮了。」
金子部長不是光說說的,當場就派人去把育藥部副部長給請了過來,讓他在兩天之內重新給這幾個自學的管培生分配新的老師,並重新制定培訓計劃。
做到育藥部二把手這個位置,把東京一半以上的醫生都交成自己朋友的水平,這位副部長說話做事怎麼可能會有破綻,當下對金子部長的要求滿口答應了下來,並保證今後一定會給到他們管培生應該有的培訓,不僅如此,還給管培生們鄭重道了歉,說自己最近工作太忙,導致有所疏忽,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