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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媽對於自己的景觀房間非常之滿意, 第二天一面擦灰,一面從臥室飄窗欣賞外面世紀公園的大片景色時, 略帶著些得意神色對桃李說:「要不是你從小讀書好, 又讀了大學出來, 去了日本,在幾家親戚孩子裡面混得最好,收入也還不錯, 我才不會對你好, 更不敢把錢借給你。」
桃李本想聽過算數,想了想,終於還是沒忍住, 說:「而我,讓姆媽你住進家裡來, 不是因為你有錢借我, 也是不因為你有多好,多優秀, 你甚至連一個合格的母親都算不上。就算昧著良心講,你也比不上外面我任何一個同學、任何見過的人家的媽媽, 但我還是打算照顧你,不為別的, 只因為你是我媽, 僅此而已。」
不知道姆媽有沒有聽懂桃李的話,反正當時沒響,並老實安靜了兩三天。
桃李時隔四年與姆媽再次同住, 從前姆媽理所當然的習慣現在看來簡直令人窒息。姆媽專注擦灰十餘年,無事極少出門,但一出去,必然會帶些紙板箱和飲料瓶回家。好好的開發商精裝修的房子,沒多久,角角落落都叫她塞滿了外面撿來的破爛寶貝。除了撿垃圾,她還會順帶買些亂七八糟的裝飾品回家,沙發椅子餐桌統統按照她的喜好鋪上蕾絲花邊布套,或是田園小碎花風格的墊子罩子等零碎小玩意兒。
桃李丟出去,她晚上再撿回來。桃李出差太多,顧不了家裡,只能把房門緊鎖,不讓她來荼毒自己房間。
桃李媽新家住幾天,去外面考察周邊環境,小區花園裡遇見芳鄰,一對黑人夫婦,以及他們的家政阿姨和孩子,遂從兜里掏出薄荷糖,去逗人家小朋友:「小黑皮好白相額,來,喊奶奶,把你一顆糖吃!」
黑人夫婦客氣擋開她的手,比劃著名解釋說孩子還小,不可以吃薄荷糖,家政阿姨卻氣哄哄的,抱著小黑皮,未作停留,從她面前揚長去了。
隔一天,桃李媽出去巡視小區,一樓大廳遇見右舍的夫婦,這對夫婦是新加坡妻子和美國老公的組合,他倆出去度假,今天回家。
互相點頭致意後,桃李媽開口夸妻子:「你今天看著氣色蠻好額,幾天沒見,好像吃胖了點,不過胖了好,福相。」出於不好厚此薄彼的想法,夸完妻子她又去夸老公,「你老公保養的蠻好額,看他要比你小個七八歲,不過男同志本來也顯年輕,我們女人顯老,說不準的。你多少歲?他又多少歲?是他大還是你大啊?」
夫婦倆沒一人答話,氣沖沖的拉著拉杆箱轉頭就走。
沒多久,桃李發現小區裡的芳鄰們都不睬自己了,特別是望向她的眼神,隱含警告與鄙夷嫌棄,非常的不友善。她大惑不解,視作咄咄怪事,但是出差多,太忙,沒工夫細究,隨它去了。
桃李媽住到浦東來,三五不時地仍然回彭浦去,每次呆上個一天,家裡打掃乾淨,給侄子侄媳燒一堆小菜放冰箱,再千里迢迢從浦西往浦東背東西。桃李發現不止小菜大米,連牛奶他們都從浦西運回來,便問:「浦東買不到打折牛奶嗎?脫離冷鏈這麼久,會吃出問題的吧?」
桃李媽說:「有什麼要緊?我們窮人腸胃好呀,不講究這些的。」
「腸胃好就一定要吃這種東西嗎?家附近的超市不好去嗎?旁邊不就是大拇指廣場嘛。」
桃李媽說:「我們彭浦那邊人氣足呀,什麼大拇指小拇指的,他們那裡誰要去啦,營業員一個兩個壞的要死,眼睛都可以殺死窮人!」
人窮尚不可怕,心窮卻無藥可治。桃李反正很少在家吃飯,也隨她去。
桃李媽不出門的時間,就在家裡擦灰,從前小房子她都能擦上一整天,現今三房兩廳,一百四十平的房子,她擦了幾天就受不了了,開始抱怨,講說自己每天擦灰擦到半夜,老腰吃不消。
桃李到處出差,也來不及收拾家裡,所以家裡買了兩台吸塵器,但她媽看不上吸塵器,說機器哪有人工乾淨,不用,繼續跪在地板上擦,一邊擦,一邊抱怨。
桃李不願聽她囉嗦,為了叫她閉嘴,下次乾脆請了個鐘點工。
鐘點工姓曲,五十來歲的樣子。面試時,桃李叫她曲阿姨,她說:「什麼阿姨!把我都給喊老了,叫我小曲!」
桃李聽話得很,忙答:「好的,小曲。」
對於桃李請鐘點工,桃李媽強烈反對未遂,現在又想擺女主人架子,一句「傭人」還沒出口,馬上被小曲嚴重警告:「我是鐘點工阿姨,不是傭人和保姆,你說話注意點方式噢!」
桃李媽吃了個癟,開壞人家,說人家是奇葩。這阿姨奇葩的確是奇葩了點,但桃李對她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和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反正討厭不起來,反而十分中意,覺得她個性十足,奇葩得可愛,沒聽姆媽的話,當場拍板,請她來家做阿姨。
這小曲阿姨果然沒讓桃李失望,個性足得很,幹活時得放音樂聽,一邊聽,一邊干。她愛好廣泛,聽的音樂很雜,可以是嗩吶版百鳥朝鳳,也可以是莫扎特和貝多芬彈的小曲兒。活兒幹著幹著,一回頭,不見了人,發現是午睡去了。又一回頭,發現是跳健身操去了。再一回頭,看知音和文化苦旅去了。
桃李媽簡直被這小曲給氣死,既然花大價錢請的傭人,就要用出本錢,就要讓她一天到晚手不停歇,否則大大的不合算。桃李卻不以為意:「只要交代的工作做完,你管人家空閒時間幹什麼?」不允許姆媽指手畫腳,自己對小曲也頗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