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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太陽將落未落的時候,她陪他去湖邊洗澡,晚上,吃著鍋巴,坐在門檻上聽他拉三弦,然後如同往常的大部分日子一樣,和他散步到很遠的地方去。出門前,她想著要是有冰淇淋拿在路上吃就好了,可惜家裡連冰箱都沒有。正好老奶奶從門前井裡撈上浸了一下午的西瓜,她拿了兩塊,分給他一塊,一邊走一邊吃,笑鬧間,蹭一身甜蜜蜜的紅色汁水,連頭髮和親吻都是西瓜的甜味。
夜裡回家,她請他幫忙抬洗澡水,然後他自然而然地就進了她的房間,留了下來。後來給她拿來他用的舊電風扇,她剛剛洗完澡,身上沒有完全擦乾,頭髮也濕漉漉的,便把風調到最大檔,頭髮吹到半干,又對著電風扇掀起睡裙,身體和光腿對著電風扇,不停調整角度,同時暢快感慨:「啊!這才是真正的夏天啊!」
他就在一邊笑,笑她豪邁,也笑她可愛。然後說她,和他所知道的上海女孩子好像有那麼一點區別。她大笑:「真巧,我也覺得你和我認識的北京男人不一樣呢。」
八月天正熱,開了電風扇還是熱,剛巧外面下小雨,她乾脆把木窗也打開,讓夾雜著雨絲的涼風吹進來。再然後爬到床上去,兩個人蓋一床被子,擠在一張小床上,抱在一起,有點點悶和熱,但她卻不討厭他身上的薄汗。
外面小雨一直在下,她躺在他懷中,微微出汗的皮膚貼在一起,靜靜聽對方心跳的聲音,感受與窗外吹來帶著涼氣的夏風,手機里放著伍佰的《夏夜晚風》,這是兩個人都喜歡的一首歌,浪漫又溫柔,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土,在這俗世煙火氣里,最是撫人心。
雨滴落在屋檐下,滴答聲連綿不絕,她看著木窗玻璃上的雨水痕跡,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這麼喜歡下雨天。因為他,因為這場小雨,整個夜晚都變得無比美妙。美妙到,入睡之前,她對他說:「我愛你,上言,我愛你。」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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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九月份以後,降雨開始漸漸少了,李上言的工作量逐漸增加,不過最晚傍晚一般能都能結束。他現在上午去農場,下午就回家逗三萬,看看書。晚上早早吃好了飯,拉一陣三弦,然後她陪他出去散步,伴隨著草叢裡的蟲鳴,長長的話,慢慢的說上一路。
山裡的日子,每一天差不多都是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雨收衣,天晴曬被。桃李因為工作環境所限,不接項目,不出差,以至於工作量減少一半,因而時間多出很多來,每周都會陪他去農場幾次,然後在他休息的時間裡,跟隨他走了很多他曾經走過的地方,認識了他很多的朋友,也做了所有情侶可以做的事情。
他們兩個人,總的來說,一個熱一個冷,個性各不相同,但呆在一起的感覺卻很自在舒服。門檻上坐著說話,就能呆一個晚上,有時候就僅僅坐著喝杯茶,吹吹風,看看星星,一句話都不說,都不會覺得無聊。偶爾他工作一天累了,會躺在她腿上撒嬌,嘲笑她時不時就會冒出來的平舌翹舌不太分的上海口味普通話,鴿子窩更是提起便要笑上半天的笑料。
外人對於李上言這個人的了解,就是有決斷也有能力,閱歷足夠豐富,遇到事情考慮周全,思維縝密,辦事可靠,大部分時候隨意溫和,但對於看不慣的人和事會馬上不客氣地說出來,農場裡的很多技術員乃至小五等人都被他訓哭過,偶爾不耐煩時,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目中無人的態度。
但對於女友桃李,他紳士又體貼,悶騷又純情,有時也會犯犯賤,總之完全是另外一種形象了。
而在久處之後,桃李卻發現,這個人其實有非常幼稚的一面,而且喜歡撒嬌,怕蟑螂,尤其怕疼。
有一次在農場裡幹活時,腳不小心踢到石頭,碰到了腳踝,破了皮,流了點血,當時忍了一天,晚上回來,桃李看見他腳踝上的傷,一問,他很委屈地講了自己受傷的經過。一點點破皮而已,一天時間過去,傷口已癒合,都開始結疤了,他卻非要桃李給他包紮,協助他洗澡,不過碰到傷口一下下,差一點把他疼哭。
但這隻腳踝再往上一點,在小腿膝蓋那裡,有兩塊不正常的骨頭凸起,以及一條縫線留下的猙獰疤痕,這是他年少踢球時受傷留下的後遺症。
這樣怕疼的一個人,在十五六歲的年紀里,拖著傷腿,帶著反覆發作的傷痛上場去踢球比賽,同時又做到和讀書兩不耽誤,他當時內心的感受,桃李不敢深想。
她驚異於他性格存在反差與矛盾的同時,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自己不論好的亦或是壞的習慣也一點點暴露,一點點將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
她有個至今難以改掉的怪癖,就是睡覺前愛拿自己小時用到大的舊毯子角蹭下巴。毯子的四隻角,她獨愛軟塌塌那一個,下巴上蹭一蹭,味道再嗅一嗅,便能心滿意足睡覺了。偶爾毯子沒帶,舊毛絨小狗也可代替。沒有這兩樣,晚上鐵定睡不好。
當他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一個人拿著毯子角著迷地蹭下巴和聞味道,臉上那種像貓吸了貓薄荷之後滿足又迷醉的表情時,驚到半天不能言語,過後嘲笑她,說了些「畫面太美,無法直視」之類的話。她聽後頗有些惱羞成怒,跟他吵完,又打了一小架。
打完架的第二天,農場有一批客人來參觀考察,他上午接待客人,中午則陪客人去了鎮上吃飯,直到天黑透,才從鎮上回來。桃李早上還對他愛答不理,結果到中午就完全忘了生氣的事情了,傍晚久等他不回,就跑去小石橋上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