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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爸爸到底還是拿著錢走了。他敢走,是篤定家潤不敢再惹五月生氣,也知道最終五月還是會替他勸家潤回家讀書。
五月心裡酸楚,伸手揉揉弟弟的腦袋:「沒事,沒事。你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姐姐心裡清楚。」
「他……」家潤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又怎麼了?」
「你天亮的時候說了夢話,一直叫『七月,七月』,翻來覆去地喊七月……爸爸不知受了什麼啟發,拿了你的錢後就跑去找七月啦!但他從表姐那裡要來的地址是錯的,跑了一大圈,沒找到人,又折回來,叫我等你醒後問七月的正確地址……不過,我已經和他說了,我是不會替他問的。」
五月終於覺出身體的虛弱和疲憊來,慢慢翻了個身,背對著家潤,閉上眼睛。說不出的心累。
第二天早晨,醫生來查房。醫生快言快語,是個不滿三十歲的年輕小醫生,問了問五月的狀況,手一揮,說:「今天可以出院了。」
五月姐弟兩個開開心心地向醫生道了謝。家潤心細,問醫生今後有無注意事項,小醫生答說:「你姐姐不是什麼大問題,注意休息,多睡,避免勞累。我給你開點西洋參和阿膠補一補。」想了一想,補充說,「少站,多坐。」
五月一怔,沒有明白最後一句醫囑是什麼意思,小醫生看她一臉不解的樣子,抱著胸,問她:「小姑娘大概是做營業員一類的工作吧?」
五月一怔:「差不多吧。」
「站立久了,小腿會不會麻木?有沒有酸脹感?」
五月漸漸害怕起來,傻傻點頭:「會的,有的。」
小醫生說:「這就對了,你的小腿有早期靜脈曲張的症狀,典型的長期站立後的後遺症,聽我一句話:換個工作吧。」
五月傻傻問:「靜脈曲張有什麼後遺症?」
小醫生一笑:「你剛才說的不就是靜脈曲張的後遺症?」
五月心驚:「可是我們有的同事都做了好多年這個工作了,也沒有見誰得這個毛病呀?」
小醫生說:「這個要看人體質的,不能一概而論。就像別人不吃不喝玩了命的工作個幾天也沒事,你卻因為過勞而暈倒,最後被送到醫院來吊水,這是一個道理。總之你自己的身體你做主,我只能和你說,這個毛病放任下去,到後面會很棘手,搞不好要動手術。」開好處方,往床頭桌上一拍,招呼身後的護士,「go!」
錢包里的錢不夠結帳,只好打電話給洋子,叫她幫忙往□□里打了點錢。醫生給開的西洋參啦阿膠啦一概沒買,就結了住院兩天的費用。出院後,和家潤一起吃了頓飯,送他去車站,剩下的錢給他買了點水和零食好在路上吃,下午照舊去赤羽上班。
本來好好的,但在醫院聽了醫生的那些話後,就覺得腿上的各種症狀都出來了,重得像是灌了鉛,走兩步就酸、麻、漲。所以提腳走路時都小心翼翼,恐怕給小腿增加負擔。但偏偏生意好得很,台子翻了一輪又一輪。
緒方今天又來,帶了幾個面生的新客人,正在互相發著名片,看她過去打招呼,順手塞給她一張。她好笑,裝模作樣地看看,再鄭而重之地塞進圍裙口袋裡。緒方又半開玩笑地問:「小姑娘有沒有考慮好到我公司去工作?」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馬上回絕,想了一想,也說笑話似的答他:「嗯,正在考慮當中。」
晚上九點多,客人走了三分之二,她自己這邊也沒有幾個客人了,就偷個懶,拿了一包筷套和一堆木筷,找到一間空包房裡坐下給筷子套筷套。才套了幾雙,就有人來叫她去給客人過生日唱生日歌。
這客人姓鳥養,在某一知名商社任總經理一職,是媽媽桑美代開店之初就光顧到現在的重要客人,重要到赤羽上上下下無人不知其大名與口味愛好。鳥養平時開起酒來眼都不眨,除了帶公司的部下來為赤羽創收以外,還介紹親戚朋友客戶等人過來用餐。年底的忘年會,公司所有的送別會,歡迎會等等,公司里所有的聚餐、招待活動一律在赤羽舉行。總之一年四季,赤羽里都少不了鳥養活躍的身影,媽媽桑美代所賺的錢里,此鳥養不知做了多少貢獻。
鳥養每次來,美代都要帶上手下最得意的女孩子們前去打招呼,陪聊陪說笑陪喝酒。今天恰好是鳥養五十五歲的生日,在如此重要的日子裡,沒有美代陪伴在側怎麼行。美代帶頭,有希子以及赤羽一眾領班們團團圍繞在鳥養的左右,為他傾情獻唱,一首生日快樂唱得深情款款,款款深情。
五月擠在一群女孩子中間,張開嘴巴對口型,雙手跟著節拍用力拍,別人還當她唱得多賣力,其實連聲音都沒有發出。旁邊的洋子就推了推她,取笑道:「濫竽充數,好狡猾。」
五月虛弱笑笑:「上午才出院,下午就來上班,實在沒力氣唱了。」說完,悄悄嘆口氣,幸好是在包房內,可以跪坐在自己腿上,不必站著。
鳥養被一群女孩子眾星捧月般圍繞著,自然是心滿意足,一張嘴幾乎都沒有合攏過。待女孩子們唱完生日歌,美代在他額頭及臉頰上摸了一點蛋糕上去,和他貼著臉拍了照片留念,最後笑嘻嘻地和他喝了一杯交杯酒。
自美代的身影出現起,鳥養的嘴就沒有合攏過,此時此刻,他心中的喜悅更是到達了頂點。咧嘴笑了很久,一口氣把手中的酒喝空,酒杯還未來得及放下,肢體突然一僵,臉上額上隨之冒出大顆的冷汗出來,美代離他最近,最先覺察出不對勁來,忙扶住他的肩膀問:「鳥養桑?鳥養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