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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樓這時卻笑道:「這孩子早就醒了,在裝睡。」
第188章 188
美嬋忙上前細看, 果然見卿姐兒眼皮和睫毛都在輕輕眨動, 不禁一樂,彎腰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笑道:「姐兒醒啦,為什麼不睜開眼睛,是不是想偷聽爹爹和娘親說話?」
卿姐兒慢慢睜開一雙黑嗔嗔的眼睛, 直直地看了鳳樓一陣子, 又往美嬋身上看去。鳳樓看她皮膚白得幾近透明,肌膚下的青色筋脈一清二楚,眼睛四周已經瘦得凹陷下去, 偏一雙黑眼珠亮得過分。從出生到現在,幾乎沒見這樣亮過,沒來由的,心裡忽然咯噔一聲, 腦子裡不由得就想到『迴光返照」這幾個字來,心口不禁砰砰直跳,霎時, 手心也冒了些汗出來。轉念卻又想起離過年也只有兩三天的工夫了,藥一天兩頓喝著, 身邊這麼多人看著,大夫也是隨叫隨到, 無論如何,這幾天總應該能熬得過去。自己在心裡安慰自己,寬解自己, 如此,剛剛提起來的心終於漸漸放了下去。
美嬋那邊吩咐道:「把姐兒的棉衣拿到火盆上去烤一烤,烤得熱了再拿來。」
瞧了她許久的卿姐兒這時忽然張了張口,似乎吐了一個字出來,因為聲音太輕,美嬋沒能聽清,鳳樓卻是又驚又喜:「蘊卿,你會說話叫人了?」把她抱起來,從旁邊取過一個軟枕,叫她倚在軟枕上,捧著她的臉問道,「會不會喚爹爹?會不會?」
美嬋也急急過來,側著身子在床沿坐下,將她連同被子一把抱在懷中,兩行眼淚從眼中滾落了下來:「我的姐兒,你終於捨得叫我一聲娘親!你娘終於盼來這一天!」
卿姐兒在她懷中,小嘴在她耳旁又輕輕喚了一聲:「娘親……」一個「親」字尚未能完全說清楚,便像是累極了似的,小小的腦袋突然向後仰去,頭頸枕在美嬋的臂彎之中,眼皮慢慢合上,眼中的光亮逐漸隱去,尚未等到眼皮完全合上之時,就已然沒了鼻息。
美嬋心裡猛地一沉,卻還不願意相信,勉強笑著說了一聲:「這孩子,怎麼力氣小到連頭頸也支撐不住啦?」轉頭再看鳳樓發青的臉色,再也裝不下去,便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姐兒,你是怎麼了!是不是你娘我上輩子虧欠了你,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這輩子就投胎到我肚子中,討完債轉身就走——」
鳳樓眼底已然紅透,強忍悲痛,把美嬋喝止住:「她不過是昏迷過去罷了,你這樣吵鬧做什麼!快叫人去請大夫來!」
美嬋把卿姐兒往鳳樓懷中一放,跟瘋癲了似的哭叫:「姐兒,你個小討債鬼,你走便走了,為何走前還要喚我一聲娘親?!你是不是怕我活得長、怕我日子太好過?所以叫我早早傷心死掉,好下去陪你?好好好!我這邊去找繩子找砒-霜去!」轉身便往屋外衝去,卻又被人拉住。
外頭的人早已聽見動靜,不待這邊吩咐,早已有人跑出去請大夫,廊下也忙忙的煎起了藥,餘下的一眾人等無不嘆氣,或是悄悄拭淚。
屋子內,鳳樓坐在床沿上,將卿姐兒僅著裡衣的小小的、軟軟的身子抱在懷中,喚她:「蘊卿,蘊卿,你這是怎麼了?你終於要棄爹爹而去,不願再做爹爹的女兒了麼!」
卿姐兒躺在他懷中,氣息似有若無,眼睛半睜半閉,嘴角似乎還微微翹起,瞧著倒像是在微笑似的,只是半閉的眼睛再看不出一絲光亮和神采。
及至大夫趕到,鳳樓仍舊一動不動地懷抱著卿姐兒坐在床沿上,卿姐兒被他用被子裹得嚴密,只露了個雪雪白的小小臉蛋在外。大夫拎著藥箱上前來,躬身喚了一聲「五爺」,於繡凳上落了座,小心道:「五爺,老夫這便要為小姐號脈了。」
大夫請他把卿姐兒的手臂拿出來,他卻將她小小身子抱得更緊,怔怔道:「不用了,她已經去了,蘊卿已經去了。」
大夫心內暗暗嘆息,倒不好轉身就走,因低聲勸道:「……小姐夭折,按規矩是不好留在府中過夜的,怕有什麼……須得在天黑之前發送掉……後事可以叫人操辦起來了,怕拖延下去,時間倉促,諸般事宜不得不敷衍了事,倒怕委屈了小姐。」
鳳樓仍舊怔怔,忽然外頭一聲悽厲的哭聲響起,卻是美嬋。她在外頭流淚許久,大夫被請進來時,她卻又不敢跟進來,只豎著耳朵聽裡間的動靜。屋子裡無人敢說話,一時間安靜得過了分,大夫在裡間和鳳樓說的話,她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聽大夫說到「發送」二字後,再也承受不住,一聲長哭,拔腳便往屋外衝去。她此刻力氣大得驚人,竟然沒人拉得住。
適才東院鬧哄哄地去請大夫的時候,就有人去老太太那裡報信了,老太太那個時候也才起身,聽後很是心酸,流淚道:「這是叫咱們溫家連個年都過不安生了麼。」
老太太前天已去東院瞧過卿姐兒一回,見她雙頰深陷,顴骨聳出老高,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又聽聞她一天裡頭,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當時就暗暗的有些擔心。但美嬋這個時候只能聽進好話,壞話是半句也聽不進去,因此她身邊的人就都挑她愛聽的說。如此一來,她愈發相信只要過了這個年,卿姐兒病情便可好轉,便能活蹦亂跳地長大成人。
老太太見美嬋母女這個情形,唯有暗暗嘆氣,也不便和她說什麼。人打從東院回來後就有些懶懶的,提不起精神,飯吃不下,也沒心思說話,連著喝了兩頓白粥。到了二十七,終於撐不住,也跟著病倒了了,在床上躺了一天沒下床。因掛記著美嬋母女,命人時刻來報信,是以卿姐兒那邊不好,這邊即刻就得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