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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油頭粉面的侍應生笑嘻嘻地來問五月是否需要第四瓶蘇打水時,她從他那裡得知這種舞蹈的名字叫做鬼步舞,又稱曳步舞。其起源於澳大利亞墨爾本,經典動作就是拖著腳滑行,屬於一種力量型舞蹈。這種舞蹈看著簡潔,卻很難練,但因為其充滿動感活力,極具現場渲染力,現在非常流行。云云。
五月沒有要第四瓶蘇打水,也沒有等到一支鬼步舞跳完,而是默默離座,穿過人群,拉開酒吧的門,悄悄走了出去。
世界上這麼多人,偏偏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與他相遇,與他成為同事,成為他的部下。這種運氣,不是每個人都有,她明白這一點,所以每天都會慶幸不已。
雖然慶幸,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自己和他,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知道歸知道,但對於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總沒有多少實感。在一起工作得久了,多多少少的,難免就產生錯覺,以為他就在那裡,就在身後。距離近到,一個轉身,就能對上他的眼神,一伸手,似乎就能觸及到他的身體。漸漸的,對於橫亘於二人之間的巨大距離,她也就記不大起了。清醒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距他太近,總是情難自禁,身不由己。
所以,她有時會胡思亂想,她想,也許某一天,說不定他會留意到自己,所以,也許。
她這人傻,開竅很晚很晚。在二十歲之前,一直懵懵懂懂的,從未為任何人真正心動過,也從未有過任何戀愛經驗。
以前讀中學,大家不過才十四五年紀時,已經有早熟的同學們紛紛談起了戀愛,在學校里公然地出雙入對,旁若無人地摟抱親吻。老師們對此也毫無辦法,這種事情,向來屢禁不止,越禁越烈。而她,在那種鄉下小地方,班花穩穩噹噹地從幼兒園做到高中畢業,收到的情書和小紙條不必任何人少。然而那個時候的她,對這些情情愛愛的全然不懂,也不上心。她那時只喜歡胡思亂想。
雖然會時不時地以自己為主角,幻想出無數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但在現實中,她對於愛情卻始終半懂不懂的,心思也壓根沒往這方面使。她從來都是讀書幹活,吃飯睡覺的乖乖女一個。她爸媽對她這一點很是滿意,中學六年,從來沒有為她早戀操過一點心。
等到了十□□歲的時候,某一天,她的天頂蓋不知怎麼突然就開了。她情竇初開了。
姍姍來遲的丘比特從她頭頂上方飛過,一箭射中她小心臟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正和許多女孩子站在赤羽松竹梅包房門口圍觀媽媽桑美代的夢中情人澤居晉,以及美代的情敵,澤居晉的女友。
她情竇初開後第一眼看到的男子就是他,第一個記住的人就是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就是怦然一動。「砰」的一聲,「砰」的又一聲,悶悶的就是一痛,又是一痛。
那以後,心裡想的,夢裡見的,全都是他。她去大唐盛世取自己的東西,聽到那個女強人的演講後,她就像發了燒一樣,腦子裡隨之產生一個想法,久久不退。
她那時就想:鍾五月,你這樣可不行,你這樣混下去可不妙。服務員做下去,一輩子也不會被他注意到,一輩子也不能和他看同樣的風景,走一樣的路,更不用談和他並肩而行了。所以,你這樣下去可不行。
因為他,她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由一個餐館服務員成了一名專職翻譯。因為他,她成了一個更好的自己。
一路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吃了許許多多的苦,歷經許許多多的坎坷與波折,只為能夠與他相遇,追上他的時候,若無其事地向他說一聲:嘿,原來你也在這裡。
直到今天,直到此時此刻,她終於完完全全明白,自己再怎樣發奮努力,卻仍不足以與他相配;他於她,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那樣遙遠而觸不可及;他和自己之間的差距之大,甚至連「也許」這個詞語都無法存身。
迎著夜風,走在燈紅酒綠的衡山路上,嘆一口氣,再嘆一口氣。倔強地抹一把冰涼的眼淚,手機拿出來,把通訊錄里的S換成澤居總會計師。手機拿在手裡,回頭去看那間酒吧的方向,嘴裡喃喃著向他,向從前的那個鐘五月告別:再見,再見。
聯繫人編輯完的下一秒鐘,就有一條簡訊過來,發件人是澤居總會計師。簡訊沒有任何開場白,只有一個字:在?
她站在一棵枝葉繁茂的法國梧桐樹下,狠狠抹了兩把眼淚,回他:什麼事?
看上去似乎很正常的三個字,但對於一個連試用期都沒有過的日企新人來說,這其實是很沒有禮貌的回答。沒有任何開場白,沒有任何問候語。日企里,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上司說話。
她在心裡生自己的氣,氣到腦子發熱,委屈得想要大喊大叫,很想和人吵一架,很想要激怒他,藉以發泄出心中的怨氣怒氣,所以故意無禮。
他那邊略一停頓,過一會兒,又一條簡訊過來:現在哪裡?
那麼嘈雜的環境中,女友還在身邊,他怎麼能夠有時間發簡訊過來?她都能夠想像出,他拿著手機,指間夾著根香菸,避開同伴,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獨自一個人來到酒吧外面,站在閃著或紅或綠光芒的霓虹燈下,一邊吸菸,一邊低著頭給她發簡訊的樣子。想必,燈光會把他的身影拉長,會在他臉上投下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