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頁
因來時從鳳樓那裡得知這掌柜的姓丁,月喚便也隨了眾人,稱這掌柜的一聲丁叔,丁掌柜忙擺手推辭道:「這如何敢當,這如何敢當?五爺喚我老丁,姨娘便也隨了五爺,叫我一聲老丁就行。」
這丁掌柜心裡頭很是擔憂,面上卻不敢露出來,見了月喚,與她見了禮後,將她很是吹捧奉承了一番,說她能夠過來幫著管事,鋪子裡上下人等無不歡喜,無不額手稱慶;鋪子多了姨娘這個幫手,生意必定能夠芝麻開花節節高的,云云。一眾人等只左一個姨娘,右一個姨娘地將月喚奉承個不住。月喚聽這些人諛辭潮湧,只是笑笑,並不多說一句話。
鳳樓在旁聽了半天,忽然道:「在鋪子裡頭叫她二掌柜就行了。」
丁掌柜連聲應是,心中暗暗罵自己老糊塗。姨娘在府裡頭也就罷了,在鋪子裡成天要和城中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打交道的,被人當眾喚作姨娘,怕要被那些專愛看人下菜碟的勢利之人看輕。聽風樓發話,一拍額頭,與一眾店伙道:「五爺的話,都聽到了麼!」店伙們便「二掌柜長、二掌柜短」地稱呼了起來。
新晉的二掌柜月喚悄悄抬頭,目光越過一群店伙,對上鳳樓的眼睛,對他感激地笑了一笑。
因二掌柜是頭一天上任,鳳樓不放心,沒有即刻便走,留在鋪子裡和帳房先生以及丁掌柜喝茶說話。月喚在外頭無所事事,又有點害羞,只在櫃檯內安安靜靜坐著。
店伙請她主僕三人在櫃檯內坐下後,又泡來清茶,其後搬了許多布匹過來,為她一一講解:這布匹產自何地,用什麼原料織成,那布匹進價多少,賣價多少,一進一出,淨賺幾何。她看得眼花繚亂,聽得入迷。先前雖說是來幫忙,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正毫無頭緒,茫然無措間,見丁掌柜及店伙們這般周到,都一一為她想到了,心中自是歡喜不已。
店伙為她講解片刻,怕她一下子記不住許多,便請她休憩片刻,喝杯茶水。她閒下來時,就在櫃檯內坐著看店伙們怎麼做生意,來客人了怎麼招呼,怎麼說話。店伙們被她看著,個個卯足了勁,來了客人不管美醜胖瘦,拉住就是一通猛夸,她在櫃檯內看得暗暗發笑。
天將近中午之時,店內來了一名衣著華貴的貌美女子,看年紀約有二十歲許,身後跟著兩名穿紅掛綠的小丫環。三人到了店內,兩名店伙連忙上前去,哈著腰奉承道:「原來是馮姑娘來了!姑娘來的正巧,昨天店裡新到一批杭羅、織錦,另有蘇州過來的素綾,碧縐,留香縐等。杭羅倒也罷了,姑娘才採買了許多,最難得的這一批織錦,乃是以上好的桑蠶絲織就,素地紋樣,繡以梅花,這個時節穿,最是應景。」
女子拿帕子在唇角按了按,嬌聲道:「搬出來我瞧瞧,」
店伙面有喜色,又誇口道:「杭州那邊才總共才出了這一批,都被我們同瑞和給採買了來,別說嘉興城中找不出第二家來,便是去杭州城只怕也買不到!」
月喚見那貌美女子作婦人打扮,店伙們卻口口聲聲稱她為姑娘,不禁好奇。聽那店伙吹得天花亂墜,又覺好笑。旁邊便有店伙過來悄聲解說:「這位是我們縣太爺蔡大人的外宅,青樓出身,花名憐憐,上個月才贖的身……蔡大人對她萬千寵愛,對她言聽計從,只一條,就是不給她現銀,買什麼都靠賒帳。她沒銀子,偏喜歡帶著人在外頭東逛西逛,一條街上,最愛的就是我們家的綢緞鋪子……喜歡和店伙們說笑話,葷腥不忌……若是奉承得她高興了,一下子能賒去一車布匹,若是哪句話不對她胃口,看了半天,一尺不買,還要把人臭罵一頓,脾氣最是古怪……」
兩個店伙,一個在那馮憐憐跟前誇口,另個搬出一堆布匹在櫃檯上,由她挑揀,不管她挑中哪匹,店伙都一個勁的誇她好眼光。她反正可以用青天大老爺蔡德亮的大名賒欠,自己不用花銀子,便也不仔細看,只拿纖纖玉指點著櫃檯上的布匹:「這個挺好,那個也挺好,就是這繡著梅花的織錦看著討人厭,拿走,其餘的都要了。」那兩個店伙一聽,大是高興。
月喚趴在櫃檯上,伸著腦袋,正看得入神,馮憐憐也發現了她,兩人目光對上,互相打量了兩眼,馮憐憐突然輕笑出聲:「你們鋪子還請了女夥計?怎地跟只呆頭鵝似的,也不出來招呼客人?」
店伙忙笑道:「叫馮姑娘說中了,這是我們同瑞和新請來的二掌柜。」又與月喚道,「二掌柜,這位馮姑娘,是我們同瑞和的貴客……」
馮憐憐一擺手,打斷店伙的話:「不用你多話,叫你們二掌柜過來伺候。」
鳳樓在內室喝多了茶水,這時出來,欲去外頭淨房放水,一出來就看見馮憐憐,不禁一樂:「喲,原來是蔡夫人大駕光臨。」
馮憐憐拿眼將他一斜,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鳳樓嘖了一聲,壞笑道:「什麼話,你不是就愛五爺我這個調調麼?」
馮憐憐撇嘴冷笑:「我從前是愛你這個調調,只不過,打從你去搶了別人回家後,我就不愛你了,你這樣三心二意的臭男人,不配我愛,告訴你,我現在只愛我們家老蔡。」
鳳樓咧嘴就是一樂,險些笑出了聲。
二掌柜月喚見這二人說話,一個放蕩,一個輕佻,聽口氣分明是老相識了。她知曉鳳樓為人,曉得他在城裡頭必有不少紅顏知己的,因此也不覺得有多少詫異,只悄悄將鳳樓橫了一眼。心裡頭有些不太去搭理這個馮憐憐,但被她點了名字,要自己出去伺候,總不能推脫不理,固然不太情願,但還是面上帶笑,從櫃檯里走出來,喚她一聲「馮姑娘」,把她剛才挑中的一堆布料往一邊推了推,叫店伙抱來一匹櫻桃色杭羅出來,笑道:「馮姑娘相貌好,會打扮,不論穿什麼都好看,不過,因為你膚色極白,穿艷色衣裳會更好看,我覺著,這塊櫻桃色的布料比你適才挑中的幾塊都更襯你。」言罷,將布匹展開來,在她雪白的手腕子上比了一比,笑道,「姑娘不信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