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她花容失色,哆嗦著嘴唇傻傻問道:「我已清白不再了麼,我的名聲也……」
他極力忍住笑,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道:「……的確,你已清白不再了。」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我也是。」
她才不理會他清白在與不在呢,呆呆坐了許久,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來,自言自語道:「我要是有了小娃娃可怎麼辦?我要是有了小娃娃可怎麼辦?我還怎麼做人?」上回運氣好,被他親一口沒懷上,這一回就難說了,誰能保證她運氣一直會好下去?
他往她身上打量兩眼,忽然笑道:「你雖傻,這話卻沒說錯,這個時辰,只怕你肚子裡已有了我的骨肉。」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愣了半響,始終不甘心,喃喃道:「哪有這麼快?哪有這麼巧?」
「這種事,就是這麼快。以五爺我的本事,一夜便已足夠了,小傻子。」湊上前來,嘴唇貼著她的耳垂,以極其曖昧極其淫-盪的語調道,「小娃娃可不都是這樣來的?」
她知道他這話沒說錯。她娘家的幾個侄子是怎麼來的?還不是哥哥嫂子們成親後同居一室,自然而然、接二連三地就這麼生養出來的?她既然與這廝睡到了一起,不消說,自然也有了。
剎那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先是隱忍地撇了撇嘴,後頭無論如何也忍不住,忽然間就咧嘴放聲大哭,哭得肝腸寸斷,哭聲驚天動地,唬得李大娘等人奔過來查看,怎麼也哄勸不好。眾人面面相覷:這搶來的新娘子昨天雖然沒有歡天喜地,卻也是好吃好喝、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為何一覺睡醒後反倒傷心了?
她一場痛哭過後,心裡稍稍暢快了些,肚子卻又餓了,於是忙忙爬下床,頭臉收拾好,也不管那便宜夫君鳳樓,自顧自地坐到飯桌前等吃飯。鳳樓那邊換好傷藥,她這裡已抱著自暴自棄的念頭賭氣吃下了香菇菜心餡兒的素包子兩個,蝦仁糯米燒麥三隻,鹹甜點心若干,就著醬菜鹹鴨蛋喝了小米粥一碗半。
李大娘看她連吃加喝,心中高興,連連念了幾聲佛,同靜好倩惜悄悄說笑道:「咱們月喚姨娘是個妙人兒,再怎麼生氣,也不耽誤少吃一口飯食是個;又愛笑,兩個梨渦連我都愛,一看便知是有福氣的。」
偏她耳朵尖,一字不漏地都聽了去,以為人家是在笑她能吃能喝,麵皮不由得便紅了紅,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言罷,轉身吃喝去了。
鳳樓灌下一碗藥,本來沒什麼胃口,看她吃得實在香甜,喉結忍不住也動了一動。恰好靜好過來問他早飯要用些什麼,他歪在床上,想也不想便指著月喚吩咐道:「和那人一模一樣的。」
不一時,他要的飯食送到,吃到嘴裡,味道同早前一樣,也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怎麼看著她吃,就覺得這些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呢?
一時用罷飯,月喚便趴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往門外瞅,耳朵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說不定兩個哥哥會領著官府的差役來捉拿這惡霸,順便把自己給領走。
等來等去也沒有個動靜,看來他們是指望不上了。於是她就在心裡寬慰起自己來。她想,算啦,且過一天算一天罷,既懷上了他的娃娃,也只好生下來再作打算了,否則大著肚子怎麼在娘家過活?在娘家領著個小娃娃,豈不要被鎮人看笑話?即便日後爹娘哥嫂恥笑她,她也有話說:誰叫你們那一天沒本事救我護我的?我一個女孩兒家羊落虎口,又能怎麼辦?
一時無所事事,就趴在桌上看自己的手,看完指甲看簸箕,簸箕一個也沒有。阿娘說簸箕是斗,唱過「一斗窮,二鬥富,三斗四斗賣大布」給她聽,意即簸箕越多越好,若十根手指頭上都有簸箕,那不得了了,要富甲天下了。她手上卻連一個簸箕也沒有,阿娘對此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只是隱約有些擔心地自言自語道,「不會是你將來要把你夫家吃窮罷?」
簸箕看完,轉而看掌心的掌紋,掌紋太亂,也看不出什麼來,她就又盯著悄無聲息地來往穿梭的李大娘和靜好倩惜看。她們的衣裳都挺好看,當然,她自己今天穿的也好看,比她這十七八年裡所穿過的衣裳都好看,所以她坐的時候故意很用力很粗暴,就是要把溫家的衣服壓出一團褶皺來才好。
她的便宜夫君鳳樓用罷飯也無所事事,就枕著雙手,歪躺在床上看她,看一陣,無聲笑一笑。她偶爾扭頭髮覺,覺得那笑容瘮人,便要起上一身雞皮疙瘩。
本以為這一天就這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過下去,誰料溫老爺卻命人抱來一堆府裡頭的陳年舊帳簿,命鳳樓帶傷查帳。原來溫老爺一大早被老母親罵一頓啐一頓,哭一陣吵一陣,心裡窩了一團火,便想出這麼個法子來治這個風流兒子。
鳳樓這個時候哪裡有心思去做這些事情?兼之一身的傷痛,只能歪躺在床上,但凡動一下就要牽扯到傷口,奈何父親派來的人還等著回去回話。無法,只得叫人將帳簿都抱到床上來,命倩惜研墨伺候,自取了帳本強打了精神,裝模作樣地看。一本尚未翻完,便見她踮起腳尖,拎著裙裾慢慢地騰挪過來,後在床頭的梳妝檯前悄悄落了座,他每寫下一個字,她眼梢便偷偷往他帳本上瞥上一眼。他停了手,笑看她,她窘得臉發紅,忙忙扭過頭去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