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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樓感慨道:「若是我家鋪子裡的店伙及掌柜的肯這樣和氣生財,何愁生意不更上一層樓?」將她看了一看,復又道,「你若生為男子,堪為我溫某人的益友。」
月喚聽他如此說,倒比誇她貌美溫柔還要高興,當下向他莞爾一笑,替他理了理衣襟,柔聲道:「天不早了,回去罷?」
鳳樓攜了她的手,一腳才來得及踏出綢緞莊的大門,不知哪裡竄來一名白胖圓滾的年老男子,撲通一聲往鳳樓面前一跪,死死抱住鳳樓兩腿,哭號道:「五爺,我可等到你來了!老奴知錯了,也已洗心革面,求五爺念我多年為溫家鞠躬盡瘁、做牛做馬的份上,給老奴留一條活路,賞一碗飯吃!」
月喚下了老大一跳,急忙躲到鳳樓身後去,悄聲問:「這是誰?他要做什麼?」
鳳樓將她護在身後,一腳將那胖子踢開,厲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再三來糾纏煩擾於我!」
那胖子被他一腳踢飛老遠,強忍住疼痛,重又爬過來,不管不顧地往鳳樓身上靠,嘴裡一面哭求:「老奴知錯了!求五爺讓老奴再回同瑞和……哪怕做個灑水掃地干雜活的夥計也成!」
掌柜的及店伙等人趕緊圍上來,紛紛勸那胖子:「李元貴,你還要臉不要?虧得你是在咱們同瑞和幹了這麼多年,五爺的脾氣你還不知道?趕緊走,趕緊走!」又道,「五爺若不是給你留活路,你今天還能好胳膊好腿地跑到這裡來?你嘉興城中混不下去,大可去別處發財,何苦還來糾纏五爺?」
月喚躲在鳳樓身後,聽店伙七嘴八舌齊齊罵那李元貴,將他貶得一文不值,遂悄悄扯了扯掌柜的袖子,問他是何緣由。
掌柜的道:「姨娘有所不知,這人乃是我們綢緞莊上一任掌柜李元貴。他早年原本是跟著老爺的小廝,人是少有的精明,腦筋轉得也快,算帳無需算盤,張口就來。老爺怕埋沒他這份本事,就叫他到咱們綢緞莊內做了店伙。他是個人才,確有幾分本事,又能說會道,言語和氣,成日裡像個笑彌勒一般,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人都說他天生就該吃這碗飯的。
「不過幾年,這李元貴就從店伙做到了掌柜,同瑞和的幾家分號也是在他手裡開出來的。咱們生意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功不可沒。他這些年自覺功高勞苦,加上老爺倚重信任他;五爺亦絲毫不拿他當做家僕看待。他志得意滿,漸漸的就有些托大起來,在這鋪子中到了說一不二的地步。打從年前起,卻不知怎麼沾染上賭錢的惡習,鋪子也不大管了,得了空便要往賭坊跑。家中錢財輸光後,手就伸到咱們鋪子來了,銀子挪用了幾回,帳房勸他不聽,膽子愈來愈大。
「上個月,五爺撥下來給店伙們過節的賞銀也被他拿去償還賭債去了。店伙們怨聲載道,帳房先生害怕,因數額愈來愈大,實在遮掩不下去了,便去與偷偷五爺說了。五爺一怒之下,把他給趕了出去。他連自家宅子都抵給了賭坊,如今無處可去,帶著一家子人在城郊藥王廟裡頭混著呢。再想出去找工,自家名聲傳揚出去了,哪還有店鋪敢再雇他?他活不下去,便來糾纏五爺。」
李元貴被鳳樓連踢幾腳,一身灰土,模樣甚是悽慘。一眾店伙們也指指戳戳罵他,他卻依舊狗皮膏藥似的賴著不走,怕被踢,不敢再去抱鳳樓的腿,只跪伏與鳳樓面前,伸出一隻手掌來,哀哀哭泣道:「五爺,老奴已在祖宗牌位前剁下自己的一根小指,且發下毒誓,此生若干再進賭場,便叫我不得好死,身首異處!老奴辜負了老爺的重託,心中已是悔恨不已,只求能回鋪子裡將功補過,五爺——」
眾人見他左掌小指果真少了一截指骨,又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一番話說得極是誠摯,便有幾個人軟下心來,不再喝他罵他。鳳樓卻不為所動,冷笑兩聲,吩咐店伙道:「把這賊廝鳥打走,在鋪子門口吵鬧,成何體統。」言罷,拔腳就走。
李元貴一急,向前一撲,又扯住鳳樓褲腿,待要哭喊,忽見面前銀光一閃,一把鋒利匕首已貼面飛了過來,匕首釘在他腳旁的石磚地面上。諸人一聲驚呼,面面相覷。因匕首飛過來時,帶的一道疾風掃得他臉上生疼,他趕緊抬手護住臉皮,身上出了幾層冷汗,心內且驚且懼,倒止了哭,再不敢動彈一分。
鳳樓復又冷笑:「下回再讓我看見你這張臉,便不是這般客氣了。五爺火氣上來,你餘下的九根指頭也休想保住。」言罷,怒喝一聲,「給我滾蛋!」
李大娘及雞鳴等人俱是知道鳳樓脾氣的,四春見慣了他風流倜儻,談吐斯文的模樣,今天卻是頭一回見他如此惡聲惡氣,言語粗俗,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傷人,不由得害怕不已,躲在月喚身後不敢露頭。小滿走在最後,默默看向他的背影,滿面溫柔與喜悅,心道,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飛揚放肆、這,樣能文能武的好兒郎?這般想著,心底的柔情蜜意,比先前不由得更盛了幾分。
月喚拉著抖抖霍霍的四春,跟在鳳樓身後小聲嘀咕:「……看著可惡,卻也可憐,浪子回頭金不換,便是饒他這一回又能怎樣?」
鳳樓道:「規矩就是規矩!壞了規矩,想回就回,那我鋪子還要定規矩做什麼?別人豈不都要學他的樣,一個兩個都去挪用鋪子裡的銀子了?再則,賭錢及偷盜這些事情,有一便有二,這樣的人,如何還能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