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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愛她,她是不同,但他卻不能容忍別人這樣對待自己。
可是,那天看見她在赤羽被人圍觀嘲笑,一張臉都哭花時,心內先是憤怒,隨後又是一陣難忍的疼痛。他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子,一再惹他生氣卻連大聲訓話都捨不得的女孩子,一再逼婚卻仍然捨不得提分手、而在心裡默默等候她回頭的女孩子,為什麼在別人那裡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對於那個時候的她,他心內憤怒著也疼痛著,在看見她的那張慘兮兮的花臉和可憐又倔強的眼神時,他突然想到,這樣一個整天被人欺負的傻瓜,離開我,她怎麼活得下去?這個念頭生出來的瞬間,那句「結婚就結婚好了」也就衝口而出。
他堅守多年、且以為牢不可摧的原則和底線終於在她面前土崩瓦解。
可這不代表他會為自己的舉動感到高興,相反的,他怕自己會反悔,所以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跑去機場趕早班機回日本去開單身證明和戶籍謄本。回上海後,一天也沒耽擱,趁著這股衝動勁兒還在,次日又馬不停蹄地乘早班動車跑來濟南登記結婚。
民政局內的工作人員的笑臉啦祝福啦誓詞啦,都有種緩和人內心焦慮的作用,讓他在辦理手續時不知不覺產生一種「唔,就這樣吧,感覺還行,死不了人」的感覺。結果一出大門口,冷風一吹,這股衝動勁兒冷卻下來,五月一聲老公喊得他渾身難受,沒有看她,也沒有搭理她,伸手去摸煙盒:「抽支煙可以?」
一般來說,他不大會在馬路上抽菸,突然這樣說,且一臉難受樣,五月暗暗後悔,不該得意忘形去刺激他。
二人在民政局門口的花壇上坐下,澤居晉默默抽菸。五月清了清嗓子,小聲說:「晉桑明明會中文,剛剛的誓詞卻讓別人代勞了。」
工作人員忒熱心,見他是外國人,不由分說,替他把 「無論順境還是逆境,不論貧窮還是富有……」 那段誓詞給代勞了,結果就是五月和一個四十來歲的胖阿姨相對著你一句我一句地念完了神聖的結婚誓詞。
「嘖,最後不是說了我願意麼。」
「噢。」五月才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又眼睛一亮,因為看見不遠處的一家影樓招牌。民政局隔壁是柯達照相館,照相館旁邊又有一家影樓,再過去是西餐館。辦好登記手續,可以順便去拍個婚紗照,婚紗照拍好,天正好也黑了,再去吃個浪漫的燭光晚餐什麼的。一條龍服務,忒方便。
無論如何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太興奮,所以忍不住又問:「晉桑,我們婚紗照拍不拍?」
澤居晉看了她一眼,她馬上指影樓方向給他看:「要拍婚紗照留念嗎?豪華尊享套餐只要988元。」
澤居晉裝沒聽見,沒理她。
「浪漫迷情套餐看上去也不錯,只要688元。」
他仍舊沒說話,只是用夾著煙支的手捋了一把頭髮。
她終於察覺出他這時已經非常不耐煩了,忙又閉上嘴,半天,小心翼翼的給他提合理化建議:「要麼研究下江戶四十八手好了,也許能緩解和調整下你現在不愉快的心情。」
「九十六手也沒用。」
「噢。要麼……」
「讓我安靜一下,謝謝。」
五月托腮坐在他旁邊,不再出聲。澤居晉煙抽到一半,掏手機出來給誰編輯簡訊,五月伸頭一看,收信人是白井工廠長。問:「找他幹嘛?」
「他常來濟南出差,對這裡比較熟悉,問問他看有沒有推薦的日料店。」
五月打開大眾點評:「這附近有很多餐廳,西餐中餐都有。」
「不要,中午想吃和食來著。」
「為什麼?」
澤居晉彈了彈菸灰:「從小到大的習慣。」
「為什麼?」又問。
「……以前在家裡,這種時候,早苗和媽媽就會做和食。」
「為什麼?」
擺明了不想回答,她卻跟好奇寶寶似的追問個不停,他不得不實話實說:「心情沉重的時候,吃和食會好受一點。」
「噢。」
他又解釋:「不是說和你在一起心情沉重,是對結婚這兩個字本身感到……」
感到一種令人透不過氣的沉重和負擔。
「噢。」
談話陷入僵局,兩人開始沉默。
旁邊經過一群跳廣場舞收攤回家的老阿姨,經過二人面前,不禁往澤居晉多看了幾眼,其中一個忍不住用濟南土話自言自語:「喲,小青年可真俊哪!」
正在陪黯然神傷的澤居晉發呆的五月一聽,忙清了清嗓子,向老阿姨熱情介紹:「這是我老公。」重點放在「老公」二字上面,音拖得老長。
「真的啊?」
「騙你幹嘛?」想展示自己包包里還帶有民政局胖阿姨體溫的新鮮出爐的結婚證來著,又覺得幼稚,遂作罷。
「可真俊哪,得看緊點!」一群老阿姨捂嘴偷笑。
五月抿嘴笑。
五月和人家老阿姨的對答,她老公澤居晉聽了個明白,聽明白的同時,忍不住伸手又去捋了一把頭髮。煙,深吸一口,伴隨著緩緩吐出的煙霧,還有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老阿姨們一邊回頭看澤居晉,一邊嘻嘻哈哈又嘰嘰喳喳地遠去了。等她們走遠,五月開口說:「晉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和你坦白,但是卻始終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