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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邊正忙著呢,總經理秘書米莉過來,把一厚摞資料往她面前一放,笑吟吟道:「小鍾,這是董事會資料,明天公司董事會上要用的,幫我中日文各複印三十份來好伐?」
自五月初進津九工作時,米莉就愛跑過來支使她做些雜七雜八的零碎活兒。諸如複印資料,幫忙給幾個日本人訂日料餐廳的定食,幫忙打個電話叫個快遞等等。這些大都是米莉自己的本職工作,但她嫌麻煩不願意做,就跑過來叫五月幫忙。五月工作太忙的時候,她就嬌滴滴地給肖系長灌迷魂湯:「肖老師,肖哥哥,我要借你們翻譯小姑娘去幫個忙,做點事情,可以伐啦?」音調甜蜜蜜,嗲兮兮,迷死個人。
肖系長渾身酥軟,暈暈乎乎,怎麼樣都可以。
開始時,老好人五月本著互幫互助的精神,也想快一點融入到同事之間去,所以不論大事小事,只要米莉開口,她都願意抽時間幫忙。但是時間長了,她就發現,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
五月的熱心和謙讓,換來的只是米莉的得寸進尺和變本加厲。她的工作最近日漸繁忙,心裡對於米莉的行為愈來愈反感的時候,二人之間卻已經形成固定模式,米莉不想做的事情就統統來找她,而她就像被溫水煮了太久的青蛙一樣,越來越難開口拒絕人家。
呂課長教她:「不想幫她的忙,直接說就是了。你要是不好意思開口,下次我來和她談談。」
五月是不願意讓任何一個人為難的老好人性格,所以才會拿米莉沒有辦法。以她的性格,自然也不願意叫呂課長來做這惡人,使他和總經理秘書之間產生齟齬,只好支吾說:「好的,我下次找個機會和她說。」
然而,有好幾次,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總也說不出口,所以就一直這樣拖到了現在。
這次董事會也是,準備資料等原本都是米莉的工作,卻跑來叫財務的五月來做。五月心裡不高興,感覺厭煩無比,嘴上卻客氣說道:「我這裡正忙,你先放一下,我等下忙好了再去幫你複印。」
米莉看她沒有馬上去給自己辦事,也有點不太開心:「我這個急著用,今天上午之內必須複印好,理好,用回形針別好。中日文各三十份,共六十份,別搞錯了哦。」
五月生自己的氣,鍵盤敲打得啪啪響。米莉回到她的座位上,從抽屜中取出指甲油,一邊塗,一邊和人事小唐妹妹說閒話,討論她的紀梵希小羊皮口紅:「……這是我母上和她閨蜜去巴黎旅遊時給我帶回來的,感覺顏色比我上次香港帶回的那支要正。」
小唐妹妹驚嘆:「上海不一定能買到這個色號,上帝,這個顏色好襯你!」
然後辦公室里的一群大小婆娘就紛紛跟著附和,把這個紀梵希小羊皮口紅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總之全宇宙只有米莉她一人才配用這個顏色。
小杜就伸頭過來,和五月取笑那群婆娘:「她們其實沒有聽懂,米莉這次想炫耀的不是口紅,是她的母上。」
米莉其人,三十上下年紀,姿色中等偏上,愛名牌,愛打扮。托她的福,五月現在對澤居晉每天上至領帶,下至皮鞋的品牌無不清清楚楚。比如他今天穿的是西裝是義大利的一個叫做Neil Barrett的牌子,手上戴的是朗格腕錶。
因為津九女職員的工作服都是統一發放的藏青色西裝衣裙配蝴蝶結,衣服上整不出花頭來,米莉就折騰自己的頭髮,一個月之內的髮型和首飾絕對不會重樣。她每天都收拾打扮得艷光照人,辦公室里一群樸素慣了的黃臉婆們難免就要艷羨地誇她幾句,讚美她的化妝品和包包。
一般女人被這樣夸,肯定就要說起包包首飾的價錢了,說這個要幾鈿,那個要幾鈿,貴是貴得來要死,哦喲,兩隻手該剁了。但米莉不,米莉從不談論價錢,她會對奢侈品本身一筆帶過,強調和這件奢侈品有關的時間地點和人物。比如:這是我父上前兩天去瑞士公幹時給我帶回來的小香。他連問都不問我,自說自話就買了兩隻回來,我根本不喜歡好伐。
又比如:我上次去和我母上去參加她們公司的酒會,我母上抽獎抽到了這條項鍊,她對卡地亞這個牌子不感冒,就當場丟給我了。等等。
五月這些外地人的父母自不用說,正宗農民有之,城鄉結合部的小攤販有之;上海同事們的父母,和米莉父母差不多年紀的,十個裡面有九個是經歷過上山下鄉,下崗失業,是最苦的那一代人。這代人下崗後,就去外面做做保安司機阿姨收銀員;或者乾脆失業在家,每天晚上去跳跳廣場舞;一大早蹲守到超市門口,等超市開門去搶特價雞蛋大米;菜市場裡為了一把小蔥幾根香菜能和人吵到天翻地覆。
這些人的父母如何能和米莉動輒去瑞士公幹的父上、擁有一件辦公室,時常和閨蜜去國外旅遊的母上相比較?津九也頗有幾名靠拆遷分到十套八套房子的拆二代,這些人家的家產動輒上千萬,但在米莉面前,卻不免一樣的自卑。
所以小杜和五月討論下來,認為米莉著實炫得一手好耀。論起炫耀的本事來,她若稱第二,津九沒人敢稱第二。
米莉一邊和一群婆娘說閒話,談論自己的化妝品衣服包包,一邊留意五月那邊的動靜,看她那裡忙了半天,還是沒去複印資料,就有點急躁起來,起身過去找她說話:「還在忙啊?我的資料要什麼時候才能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