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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娘醉了酒,回到自己所居的廂房內,鞋子一脫,連棉被都沒來得及扯過來,即刻倒床睡去。不知過去多長時候,睡得正香,忽聽有人在耳邊喚自己名字,慢慢睜開眼睛一看,是香梨身邊一個名喚碧瑾的貼身丫環。這碧瑾年紀雖輕,卻極會察言觀色,口舌又靈便,平素最得香梨歡心的。沈大娘揉了把眼睛,微微欠起身子,口齒含糊道:「可是姨娘回來了,叫我出去伺候?」
碧瑾先不答話,將沈大娘扶起來,拿個大靠枕過來,塞到她背下,叫她安安穩穩地半躺在床頭,其後才拿帕子掩了鼻子道:「姨娘回來了,本想進來說話的,你這一屋子腌臢酒氣,熏得受不住,又出去了,在窗外站著呢。」
沈大娘忙坐直了身子:「有什麼事情,吩咐我一聲不就得了,還要姨娘親自在窗外候著我老婆子?」
碧瑾在她床頭矮身坐下,笑吟吟道:「姨娘的確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端看你願不願意了。」
沈大娘聽她說得鄭重,心裡暗暗吃驚,嘴上說道:「姨娘吩咐的事情,我還有不願意的?只是眼下還醉著,待我叫人去煎些醒酒茶來喝……」
碧瑾伸手按住她,道:「這樁事情,並不用起床。」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她的床頭。床頭樟木箱上,放著一隻托盤,托盤上是幾隻紅澄澄的掛霜柿子。
沈大娘張口結舌:「這,這是什麼意思?」
碧瑾笑道:「沈大娘聰明人,何必問得這樣清楚?姨娘說你酒醉後必定口渴,特地給你送了幾隻柿子來,想要請你吃柿子呢。」
沈大娘慌道:「這,這是什麼話,這怎麼成?便是連三歲孩童也知道,螃蟹與柿子不能同食。我腸胃常年不好,姨娘也是知道的,好好的,叫我吃這個做什麼?到時上吐下瀉的,我一大把年紀,如何吃得消?若只是鬧肚子也便罷了,一個不小心,只怕就要去見閻王了。」
碧瑾道:「你放心,知道你惜命,不過三五隻罷了,不至於要你的老命。」看沈大娘還要再說話,抬手示意她閉嘴,「多說無益,你吃還是不吃,就一句話的事情。」
沈大娘被她逼迫,就捂嘴哭出了聲:「……明知道我腸胃弱……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姨娘要這樣對我!」
碧瑾不耐煩,道:「你又說糊塗話!姨娘與你無冤無仇的,害你做什,只是想請你幫個忙罷了。」
沈大娘只是不應:「我吃下後若無事,豈不要耽誤姨娘的事情。」
碧瑾道:「你老人家話少說兩句,只管吃下即可,其餘的,就不用你來操心了!」
沈大娘兀自沒完沒了地歪纏:「我一條命丟了事小,耽誤姨娘的事大。」
香梨在窗外聽得煩躁,壓低了聲音訓斥屋內的沈大娘道:「住了你的嘴!」頓了一頓,復又輕聲道,「我呀,不過是想請你幫個忙。大夫就在府裡頭,轉眼便能叫來給你瞧的,不會害你,只是吃些苦頭罷了,放心罷。」
沈大娘跟了香梨管了這兩年的事,撈了不少油水,家中並不缺銀錢養老,她年老,愈發惜命,雖心裡左右為難,暗暗驚懼,卻死活不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
香梨在外輕聲笑了一笑,道:「聽說你家那位老姑娘看中了仇先生,想嫁與他為妻?仇先生雖是落魄文人,卻極為心高氣傲的,如何看得上你家老姑娘?不過,若是你幫了我這一回,我也不是沒有法子可想……」
沈大娘是秤砣命,一輩子只得了這一個獨生女兒,看得跟寶貝疙瘩蛋似的,覺得天底下的男子都配不上自家的寶貝女兒,也就鳳樓那樣的還能將就將就。鳳樓若是去提親,她兩口子固然捨不得,卻也能勉強鬆口答應。
如此,寶貝女兒在家裡養到十七八歲也捨不得給她說親,直到二十歲上,一家子仍舊挑三揀四,高不成低不就的,把個寶貝女兒生生耽誤成了老姑娘。老姑娘也不急,在家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老爹老娘伺候著,日子過得忒舒心,不願意去婆家伺候別人。
時光荏苒,一轉眼,老姑娘就到了二十四五歲年紀,沈大娘兩口子漸漸著了急,四處托人給自家寶貝老姑娘說婆家。人家年紀小的麼,看不上她家老姑娘;年紀大的麼,不是破落戶,日子過不下去的,便是死了婆娘還拖著或多或少幾個拖油瓶的。老姑娘舒坦日子過得久了,如何願意去給人家做後娘?只好就這麼一天天的拖著。
直到老姑娘芳齡實足二十七的時候,沈大娘兩口子就斷了念,想著一家三口就這麼相親相愛地過下去也無不可。可忽然有一天,老姑娘她發了春心,她看上了帳房先生仇萬里。
仇萬里年紀二十有八,尚未娶妻。未娶親不是因為他長得醜,人家相貌堂堂;也不是窮得吃不上飯,人家溫府裡頭帳房先生做著,日子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說起來,其實緣由和沈家老姑娘是一樣一樣的:眼光太高。
話說老姑娘自看中仇萬里後,便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渾不知自家姓甚名誰了,叫人偷偷捎親手縫製的荷包及布鞋捎了兩回,幾天等下來,不見動靜。
她心裡美滋滋的,想著沒被退回來,想來必是那仇萬里對自己也有意。又有一回,仇萬里遠遠看見她,不知怎麼,忽然住了步子,對她瞟了兩眼。她被他的那兩眼看出滿心的柔情蜜意來,一時半刻也等不得,當夜就收拾了包袱銀兩,趁著月黑風高,偷溜出家門,摸到帳房,找她的意中人兒夜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