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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樓長途跋涉,本已疲累,又飲多了酒,已困得眼皮都快要睜不開,她偏還要揪住自己的口誤不放,因此又是生氣,又是急躁:「過去的事情,還要提它做什麼!都說了是我說錯了話,你待要怎樣!」
「你並沒有說錯,你說的都是你心中所想,都是實話。」月喚緩緩搖頭,說道,「我也不要怎麼樣,只是從前我傻乎乎的,每天只想著吃喝玩耍,只知道能夠守著你便足夠了。直到到今天才算真真正正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時忍不住有些感慨而已。」
鳳樓問:「感慨什麼?」
「我從前總想,不論出什麼事,總有你可以依靠,總有你會愛我護我,如今看來,只怕都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罷了。」出神地笑了一笑,「不過,現在明白也還不晚。」
鳳樓發怒瞪她:「鍾月喚,有哪一次我沒有愛你護你了?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你這樣愛計較的性子很不討人喜歡,知道麼?」
「那要怎樣,你才會喜歡?像香梨和你二哥家的幾個姨娘就行了麼?」
風樓冷笑:「叫你學,你便能學得會麼?」
月喚眼眶兒忽然就紅了,望著他不語。鳳樓最怕看她哭,一見她眼中有淚水打轉,心一軟,氣便也跟著消了大半,嘆了口氣,柔聲問道:「什麼時候心思變得這樣重了?總是愛想東想西,你累不累?我也不要你去學別人,只要你做回從前那個無憂無慮、愛說愛笑的妹妹就好了。和我說,這陣子是不是哪裡受了什麼委屈?」
她輕輕搖頭:「並沒有。」
「那便罷了,今後不許再這樣了。」
她低低垂下頭,輕聲應了一個是。
鳳樓見她這般聽話,微微一笑,向她伸手:「不早了,上來睡吧。」
她乖巧把手遞給他:「嗯,睡了。」
鳳樓睨她:「明天起來接著和我計較,和我使小性子?」
她復又搖頭:「不會,一覺睡醒,今晚說過的話都會忘記掉。」
「當真?」
「當真。」
睡到半夜,鳳樓口渴醒來,恍惚見窗前似乎坐著個人影,再摸枕邊,卻是空無一人。原來是月喚披衣在窗前坐著。鳳樓不禁一怔,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麼?」
她答:「沒做什麼,只是在想我阿娘。」
他問:「在床上不能想麼?」
她說:「我還要看看月亮。」
「你阿娘在月亮里住著麼!」鳳樓伸頭一瞧斥責她一句,向外一瞧,窗外夜色深沉,並不見一絲亮光,遂問,「月亮呢。」
「升起來又沉下去了。」
鳳樓好笑又好氣:「別看了,快回來。」
「我想家了,想回嘉興城,咱們明天回去好不好。」
鳳樓氣得笑了:「才到京城頭一天!不是你要跟我來京城的麼!」
她低下頭去:「我一直聽人家說起二嫂的名字,心裡對她很是好奇,總想見她一見,親眼瞧一瞧她是什麼樣的人物……遊山玩水只是附帶而已。」
鳳樓捶床:「給我回來!」
鳳樓一聲喝,她急忙跑過來。鳳樓摸她的手,冰冰冷,無一絲暖氣,不禁嘆一口氣:「等回去以後,我哪天有空,就去小燈鎮把阿娘接過來給你做伴。」
黑暗中,她忍不住低低笑了一笑:「又靠搶麼?」
鳳樓哂笑:「實在不行,也只好動手搶了。」推了推她,「還不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簡直操碎了我的一顆心,可惜總是好心沒好報。」半天,不聽她說話,低頭再一看,她已在身畔沉沉睡去。
次日,鳳樓留意看她神色,見她懶懶的,話不怎麼說,飯卻沒少吃一口,偶爾也和靜好四春兩個說笑幾句,對於要回嘉興城去的事情隻字不提,竟似忘了昨晚爭吵一事。鳳樓與她說道:「今天再好好歇息歇息,養養精神,後天我帶你出去逛一逛。」
月喚道:「好。」
待用完早飯,月喚去與東哥兒處坐了一坐,又道明天要跟著鳳樓去外頭玩耍。東哥兒笑道:「你是客人,今後不必早晚來與我請安問好的,想去哪裡便去,想要什麼,也只要叫人來與我說一聲就是了,不必這樣受拘束。」又道,「我本該陪你一道去外頭逛逛,但這幾天家裡頭事情多,榮哥兒又有點受了寒,我委實離不開。待過一陣子,榮哥兒養好了,咱們娘兒們再去外頭找樂子去。」
月喚連聲道謝,與她客氣了兩句,陪她吃了一盞茶。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東哥兒竟問起榮哥兒兩三回,可見是把兩個兒子看做了心頭肉。正吃著茶,卻見銀喜捧著肚子,身後帶著個小丫環一路小跑過來,進門便喘著粗氣笑道:「今天起來得遲了,兩個死丫頭也忘了喊我,嚇得我連臉都沒敢洗就跑來了。」
金三姑取笑道:「果然,口水印子還在。」
東哥兒拿茶碗蓋撇去碗中浮沫,緩緩道:「有身子的人,最是能吃能睡。我也是生養過的人,如何不知道?你平常侍奉我最是用心,偶爾遲了一趟也沒什麼,沒人去和你計較。不要當著客人的面兒故意作出這個樣兒來,好像我是老虎,會吃了你似的。」
其餘幾個姨娘忙附和著笑,意思是這個笑話委實好笑。銀喜也跟著乾笑兩聲,笑畢,又喜滋滋道:「我昨夜做了個胎夢,夢裡頭,有個白鬍子老頭跟我說:銀喜,你肚子裡懷著的,是個白胖哥兒,可要仔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