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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課長這一句話說出來,五月就知道這個領導是一根肚腸通到底的爽快人。在赤羽那種女人扎堆的地方工作得久了,耍心機搞腦子的事情經得多了,就越發能明白這種心直口快、容易相處的同事的可貴。於是心裡對津九這家公司,對財務這個部門更是喜歡了幾分。
她默默背誦財務用語時,不時地就有人拿經費申請書去找松尾簽字蓋章。松尾連比帶劃地問問題,和前來報銷的人雞同鴨講地交流,雖然看上去很吃力,但一會兒工夫,竟然也打發了好幾撥人。
她心裡嘀咕起來,松尾不叫她,她也不好意思過去,就悄悄問呂課長:「課長,怎麼總會計師不叫我過去翻譯啊?什麼時候才能開始正式工作呢。」
呂課長的十根粗圓手指頭敲打著鍵盤,一邊側過頭來和她說:「人事老常沒和你說過?松尾三年任期已滿,下周就要回日本去了,你是為我們新的總會計師招聘的翻譯。至於松尾,他來上海這幾年,雖然說不來中文,但聽其實大部分都聽得懂的,假如說慢一點,簡短一點的話。」
五月哦了一聲,說:「怪不得。」又問,「下一任總會計師是誰?」
對面的肖系長插了一句:「還能是誰?當然還是日本派來的太君。」
他說這一句日本太君時,表情極其認真嚴肅,絲毫不像是玩笑,而是一種明明白白的、發自內心的敵對與仇視。五月暗暗詫異,不明白為何日企里會有這種員工的存在,而且還能坐到系長這一位置。作為太君的翻譯,她頗覺幾分尷尬,同時也有那麼一點點不被人尊重的鬱悶,這個話題也就沒辦法再延續下去了,自嘲地笑了一笑,拿起她的筆記本,悶頭背單詞去了。
等到中午十二點整,辦公室內有鈴聲響起,呂課長大手一揮:「五月,吃飯時間到了,咱們吃飯去。」另外幾個人也嘻嘻哈哈地收拾台子,簇擁著五月一起往食堂去。她現在是財務課唯一的女職員,雖然才來頭一天,就已經享受到了財務一幫子小男人老男人們眾星捧月般的待遇,不由得受寵若驚。
津九的伙食果然不賴,誠如獵頭公司的八神所言。午餐有各種套餐可選,除此以外,還有花卷包子水餃餛飩拉麵等各種面點,另有飯後水果酸奶及甜點,雖然種類比不上五星級酒店自助餐豐富,但和以前的大洋、赤羽等地方相比,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好太多了。
五月正眼花繚亂,一個同事已貼心地幫她選了個牛肉土豆套餐,另一個則給她拿了一碗小餛飩以及水果、酸奶、蛋糕若干,一個餐盤堆得冒尖。
五月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麼多,我怎麼吃得完?」
呂課長嘿嘿直樂:「我們財務這些年都是清一色的男丁,今年突然來了個美女,小伙子們就算熱情些也在所難免。咱們食堂自己做的芝士蛋糕不錯,你吃不完就留著喝下午茶。嘿嘿嘿。」
飯吃完,五月怕打包被人家笑話,又不好意思浪費食物,勉強把一堆東西都吃完了,呂課長吃驚:「哎呀,你這麼喜歡咱們公司的伙食啊?你等著。」打了個響指,沖食堂里的一個廚師揚聲喊道,「黃棟樑,你出來一下。」
廚師黃棟樑聽見呂課長喊,急忙把菜勺一丟,擦了一把手,從食堂側門繞到飯廳來,滿面諂笑,問:「呂老師,有何吩咐?」
呂課長指指五月,說:「我們財務新來的翻譯小姑娘喜歡你們做的小蛋糕,你看著辦吧。」
黃棟樑又在圍裙上擦了一把手,彎下要,上來就握住五月的一雙手,熱情地搖晃著,口中說:「呂老師的要求,就是公司的要求。公司的要求,沒有我們辦不到的。」說完,「啪」地一抬手,敬了個莫名其妙的軍禮,轉身蹬蹬蹬跑了。不等五月反應過來,又從食堂里跑出來,手裡還拎著兩隻飯盒,一盒裡是幾個小酸奶,一盒裡是幾塊芝士小蛋糕。兩隻飯盒往五月手上一遞,說,「請收下。」
五月撐得連說話都吃力,向他點頭表示十分不好意思,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呂課長:「這,這樣也可以?」
呂課長面有得色:「哎呦,你不用這樣不好意思,也不用跟他們客氣。我們是誰?我們可是財務課!你公司里有什麼搞不定的事情就和我說,跟你說,公司里還沒有不怕我們財務的,你過幾天就知道了。」
中午飯吃好,回到辦公室時,男同事又不聲不響地去替她泡了一杯咖啡端過來。她雖然不愛喝咖啡,但卻也生出些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慨來:媽呀,這日腳,也太好過了吧?
下午兩點,她就見識到了呂課長的強大威力和氣勢,以及財務課在公司的地位又是多麼威武了。
一名品質管理部的員工來報銷醫藥費,報銷單上一個大寫金額的「肆」字寫錯,呂課長把他的報銷單一丟:「回去重寫!」
那人面有難色,卻不敢多話,果然拿回去重新填寫,重新蓋章。津九的報銷流程要多繁瑣有多繁瑣。報銷差旅費的話,先貼發-票,同時附上有領導簽字蓋章的出差申請書,出差報告書;報銷加班計程車費的話,要附上加班申請書,同時發-票上的時間和考勤卡上的加班時間必須一致,否則不予報銷。其他費用報銷也是同理。
所有資料都準備齊全了,填好報銷單,貼好發-票,然後找自己部門的課長、部長審核確認,然後再是工廠長,副總經理、總經理蓋章,最後再由財務課長及總會計師審核蓋章。一圈下來,一張報銷單上密密麻麻都是公司頭頭們的紅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