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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居晉在計程車內開始打噴嚏,從包里找出口罩戴上,五月悄悄觀察他的表情:「這就是我長大的地方。」
以前在上海的地鐵上聽見日本人打電話,電話里說了一堆中國的不好,拿中國和日本來做比較,結論就是日本雖然也有城市鄉下之分,但卻無明顯差距,城市先進漂亮,鄉下也同樣便利美麗。而在中國,城市和鄉下之間的差距之大,簡直不像同一個國度云云。所以心裡會害怕澤居晉會面露失望之色,以掃興和不敢置信的口吻說出諸如「原來你的家鄉竟然是這樣地方」之類的話。
澤居晉看著街景,只淡淡說了一句:「感覺和以前的日本很像。」
「哪裡?」
「一味追求發展經濟,而完全不顧環境保護這點。」告訴她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也是這樣。」
計程車停下,五月慢吞吞地付錢,慢吞吞地開門下車,和澤居晉站在了久違的鐘家老宅門口。得益於快速的經濟發展,這一帶的人家,家家都蓋起了兩到三層的金光閃閃的樓房,樣式姑且不論,卻夠新,夠氣派。而鍾家的老宅本就破舊不堪,在鄰家樓房的襯托下更顯低矮寒酸。
五月和澤居晉下計程車的時候,村裡的兩個婦女幹部正拎著漆料桶在她東鄰家的院牆上刷口號,彼時二胎政策推行得如火如荼,院牆上原先的那些「寧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個」、「一人結紮,全家光榮」之類的宣傳標語就不合時宜了。
新宣傳口號刷好,兩個人拎著漆料桶走開,五月一看,標語有兩句,上一句是「一人拒絕多生,全村人工受精」,下一句則是「一胎罰,二胎獎,丁克不育都該抓」。
五月不禁失笑。澤居晉看看五月:「笑什麼?」
「知道麼,晉桑這樣的人,在我們這裡是要被抓去改造的。」
澤居晉又認真看了看宣傳口號,中國有計劃生育政策是知道的,每個字也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理解不了其邏輯關係:「為什麼要這樣說?」
「沒有為什麼,反正你這種不願結婚也不要生小孩的人在我們這裡就要抓起來。」
他也失笑:「怎麼可以這樣?不結婚不生小孩子就等同於犯罪?」
「話說,晉桑娶了山東老婆,一舉一動都在我們這邊計生辦的工作人員掌握之中了,如果超過一年不生小孩子,到時我們的村幹部會去找你談話的。超過三年不生,捉到人,就地□□。到時可別說我沒有提前警告你啊。」
他伸手彈她腦門:「你的腦袋瓜是不是有問題?」
她既然又真真假假地試探他,他似笑非笑的,又明確地告訴她一遍:「我不喜歡也不會生小孩子,這點,你應該早就知道。」
兩個人正在說話,拎著漆料桶的兩個人從旁邊經過,一抬頭,不禁嚇了一跳:「這可是五月?!」
五月心跳加快,話說不出,只是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
那個人不走了,對著澤居晉下死眼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是你對象?」
五月伸手去拉澤居晉,抬腳往裡走。再不走,她們下面就該問起家在哪裡,人口多少,工資幾何了。
小地方就是這樣,雞犬相聞,熟人遍地。吃飯時間出去溜達一圈,至少可以收穫十句八句:吃了沒有?因為大家都喜歡串門嚼舌根,不厭其煩地打聽別人的年齡和收入,根本不知**為何物,所以無論大小事,都可以被周圍所有人家拿來當下酒菜,津津有味地議論上十天半個月。
五月是這種環境裡長大的,比誰都明白家鄉人的德行,那兩個婦女幹部還沒開口,她就知道她們下一句要問什麼了,當下急著要走,但人家身手敏捷,已經伸手拉住了她。一個伸脖子喊:「家潤媽,家潤媽,你家五月來家啦——」
聲音太過響亮,東鄰西舍的閒人紛紛往外跑:「什麼,什麼!五月回來了?!」
另個婦女幹部五月不放她走,連聲問:「你對象哪裡人?哪裡上班?工資高不高?多少錢一個月?」
失蹤長達兩年的五月帶著日本老公回家造成了不小的轟動。雖說這些年村人見識大增,聽說過不少奇聞異事,比如說西村的小紅找了個黑人老公,生了個棕里透著黃、黃里又透著黑的混血兒子,成天從非洲往家寄錢寄物。又比如東莊的小花跟著美國總統跑了,心甘情願給美國總統當二奶去了,成天從美國總統府往家寄錢寄物,等等。
諸如此類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少,但說來說去,都是道聽途說,沒有一個是親眼所見。包括五月表姐也是,說是跟了個日本人,這麼多年過去,她父母都沒能見到那日本人一面,什麼事情都是表姐嘴裡說出來的。
而五月帶來的這個外國人,卻是活生生的,如假包換的。此外國人進門時接了個電話,鍾二嬸跑去監聽。據她所稱,此人操一口鳥語,嘰里咕嚕的,一句都聽不懂,雖然和抗日神劇里說著怪腔怪調普通話的太君們口音完全不一樣,但卻絕非我大天-朝人士。
五月突然回家,最開心的是鍾媽媽,見女兒好好的回來,又是開心,又是激動,哭得幾乎要暈過去。她自從把五月偷偷放走後,就成了鍾家的罪人,常年遭受家暴,好不好的就要被打一頓,還天天被鍾奶奶冷嘲熱諷,說她吃裡扒外、無用、不旺夫云云。總之罪名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