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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時就氣哭了,氣自己,恨自己。結好帳,坐在久光百貨門口,一邊往嘴裡塞巧克力,一邊揪自己的頭髮。恨得不行。從小到大也沒占過人家一分錢便宜,結果卻跟中了魔似的,莫名其妙就接受了人家一千元的購物卡。而且還是他,知她底細的那個人。這下好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更立體更豐滿了。
頭髮揪得亂七八糟,半板巧克力吃完,她又沖回超市內,花了半個小時,挑選了進口象印保溫杯一隻,細瓷馬克杯一隻,另有進口紅茶及凍頂烏龍茶各一包。一千元花了精光,一分不剩,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茶杯拿回家沖洗好,第二天帶到公司,泡了一杯烏龍茶,連茶葉一起送到他的桌上。他有些不解,對她看了兩眼:「給我的?」
她點點頭,本想說不好意思的,並向他解釋那天只是頭腦稍微短了一下路,雖然在他面前經常失態鬧笑話,但自己其實不是那種人。
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也沒再問什麼,只說了一聲知道了,謝謝。然後,第二天就沒再去食堂買三得利烏龍茶了。再然後,他的兩隻茶杯和茶葉就歸她管了,每天早上過來,拿過去洗好燙好,泡上一杯紅茶或是烏龍茶送過去。
她已經從頭到腳,完完全全成了一名日企女職員了。
月末,因為要結帳趕報表,財務課成員全體加班到晚八點。肖系長已經打電話給五月的前任吳老闆的餐廳過去預約了座位,但到晚七點的時候,呂課長就開始亂叫肚子餓,從抽屜里掏出幾包餅乾發給大家吃了,仍覺不夠。
一個電話打到食堂,沒出五分鐘,食堂廚師黃棟樑就拎著兩隻大馬甲袋送下來,有酸奶水果以及各種菜包和蛋糕。他還親親熱熱、黏黏糊糊地抱怨說:「呂老師你怎麼不早說,我不知道你們財務加班,要是知道,我怎麼也要準備幾個熱騰騰的小菜!」雖然是抱怨,語氣里的那股子殷勤勁兒、巴結勁兒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五月拿到的酸奶和小蛋糕比別人要多兩個出來,原來他還記得。五月不好意思,對他連說幾聲謝謝。黃棟樑笑嘻嘻地問:「還要嗎?要的話,我再拿下來給你?」
五月笑著搖頭。他又殷勤發問:「那你喜歡吃什麼?下次我特意給你做?別笑呀,我們食堂財務一家親,只要你開口,哪怕是煎餅卷大蔥我也能給你做出來。」
五月一口酸奶險些從鼻子裡嗆出來,連忙說:「不用不用。我雖然是山東人,但平時不吃大餅卷蔥,謝謝。」
八點,財務工作結束。肖系長領著幾個人去吳老闆餐廳吃飯,澤居晉繼續留下來工作。日本人熱愛工作聞名於世,津九的幾個日本人真正是把公司當成了自己的家。這幾個人每天最早進公司,而晚上至少要到九點以後才會離開。大家習慣成自然,所以只向澤居晉打了一聲招呼就走了。
五月隨著大家出了辦公室,半途又悄悄溜回去,走到他辦公桌前,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輕聲問:「對了,澤居桑可需要吃點什麼東西?我去食堂給你拿下來。」
他僅撩了一下眼皮,轉頭就去看他的電腦屏幕去了:「謝謝,我不需要。」聲音一如他平時的禮貌客氣,透露著幾分淡漠疏離。
他這個時候的樣子,用肖系長的話來說就是假,裝,虛偽,表面客氣,內心冷漠。她上次給施總老婆翻譯了一下洗面奶的說明書,人家還誇她「小姑娘有眼力勁兒,有前途!」呢!
五月暗暗怪自己多事,臉不禁紅了紅:「哦,知道了。」
轉身要走時,他在身後又說:「請去幫我倒一杯溫水來,謝謝。」
在茶水間沖洗他的馬克杯時,她心情不自覺地又好了起來,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想:鍾五月,你怎麼跟小孩子一樣,有點出息行不行?
吳老闆的西餐廳距津九不到兩百米,出門走幾步路就到。這一帶大都是工廠,工廠通常都設有食堂,他家的生意註定好不到哪裡去,顧客也就局限於周圍公司內不愛吃食堂的高管們,偶爾要送送外賣才能維持餐館正常運轉,不致關門大吉。
一頓飯吃下來,五月看他西餐廳冷清,實在很想問他一句:你為什麼會辭去津九的工作來開這樣一家餐廳?難道真是錢多任性嗎?
當然,她只是想想而已,畢竟和人家還沒有熟到這個地步。
因為她是一群人里唯一的一個女孩子,又會喝兩口小酒,吳老闆難免就多留意她幾眼。她這人藏不住心事,從一進店門,兩眼就寫滿了問號。吳老闆覺得好笑,就搬了個椅子坐在她旁邊,問:「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會辭職開店?」
五月被他看破心事,多少有點不好意思,靦腆笑笑點頭。吳老闆也跟著笑,和她說:「在哪裡工作,拿多少工資,體不體面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開心不開心。我現在就很開心,每天坐在收銀台里看看金庸古龍,或是和店裡的小姑娘們開開玩笑,這種日子就是我的終極追求。」
這人年齡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說出來的話卻有種看破紅塵的豁達和禪意。五月聽後,若有所悟。
第86章 22.9.28
吳老闆又問:「小姑娘,你現在開心不開心?」
五月想了想,捧著臉笑道:「我來上海後,做過好幾份工作,讓我有歸屬感的,只有這一份;而且在這裡,我和同事們關係融洽,覺得自己為別人所需要,每天都很期待去公司上班。所以,我覺得開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