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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喚爹道:「嗯,這就去。」腳沒動,手伸去懷裡摸了摸,摸出一把銅錢,捏在手裡,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來,手上卻出了汗,銅錢被捏的黏糊糊的。
月喚忽然也想起什麼似的,說道:「你且等一等。」轉身去了街旁點心鋪子內,不一時,又快步出來,手上拎著幾個油紙包,油紙包用一根細細麻繩捆著。
月喚將油紙包遞給她爹:「拿著,路上吃。」
她爹慌忙伸手接過來:「嗯,我拿著了。」
拎著點心走了幾步,想起她這人最是愛吃零嘴兒,忙把紙元寶掛在臂膀上,解開麻繩,拿起一包點心來,回頭道:「我給你留一包……」
身後,已不見了女兒的身影。
月喚爹又走了一走,忽然頓住步子,走到路旁的一株梧桐樹下,在樹底下的石墩子上坐了下來,把油紙傘放到腳旁,油紙包擱到膝上,小心翼翼解開,拈一塊芸豆卷慢慢吃了起來。半包點心吃完,重又小心翼翼紮上,才要起身,忽從兩層油紙包中間掉落一隻小荷包,彎腰撿起來,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頗有些分量。
月喚爹抬頭看天,天上走著一朵烏雲。
忽一陣涼風吹來,烏雲不動,卻有風沙進眼。月喚爹抬手揉眼皮,揉出一些水氣來,心道,雨這麼快便落了麼?
月喚領著四春去雇了一頂小轎,徑直去了城南,也不用問旁人,轎夫便將她主僕二人送到了單舉人家大門口。她叫轎子候著,命四春去單家大門。
單家住著的宅院不甚大,但看著嶄嶄新,白牆青瓦,門口也有一間小小的門房,門房內也坐著門子一個,想來是這一二年間新發起來的人家。
四春叩門,塞給門子一把零碎銀錢,請他幫忙去叫新來的使用下人李小羊出來相見。
門人收好銀錢,滿面堆笑道:「這個容易,我們老太太這個時辰在小佛堂里禮佛,不用人伺候的。姑娘你們在門旁侯著,我即刻去叫她出來。」
片刻之後,聽見大門「吱呀」一聲響,李大娘跟在門子後頭出來,站到月喚面前了,卻不發一語。
月喚問道:「我當你跟去桐城了,你為什麼不跟過去?」
李大娘鼻子裡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你跑走以後,五爺當我是你的幫凶,說你逃跑也有我的功勞,我們一家子當天就被趕出溫府了!」
月喚難過,伸手去拉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你跑就跑了,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眼瞎,一片真心待人,一顆心恨不能剖出來給你,卻被你踩在腳底下踐踏!走就走了,又來找我做什麼?看我笑話麼!哪,你現在看到了,我混成這樣,可稱你的心了!」
月喚並不生氣,柔聲問道:「怎麼找到這樣的人家來做事了?家裡人可還安好?」
李大娘自從到這單家來做使用下人,何曾有人這樣好言好語和她說過話,當下心口一熱,鼻子一酸,就落下淚來,趕忙捂了嘴,嗚咽道:「你走之後,五爺氣極,把屋子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問都不問一句,將我們一家子也都趕出溫府……孩子他爹是個心小的,又急又愧,就病倒了,請醫、抓藥哪一樣不要銀錢?日子就漸漸難了下來……」
月喚點點頭,道:「我今天是來接你回去的。」
李大娘擦一把眼淚,冷笑道:「不用你好心,我年紀大了,忠心不比四春,伶俐不如靜好,領我回去作甚?沒的拖累你,給你添麻煩。」
月喚說道:「好了,知道你受了委屈了,我這廂給你賠不是還不行?」言罷,果然給她福了一福。
李大娘見狀又哭,固然還是滿面氣憤,只是聲音卻不似剛才那般響了:「為什麼?為什麼?我哪裡待你不盡心了?小滿的事情也好,卿姐兒的事情也好……自從你進門後,我的一顆心便撲在你身上,不論遇到什麼事情,我都擋在你前頭護著你,想著你!為了你,我一條老命不是都險些送掉?你呢,你又是怎麼對我的?」
月喚便從袖中掏出帕子來,給她擦拭眼淚,一面嘆氣,說道:「我走之前,若是和你說了,你是跟著我走呢,還是不跟?」
李大娘張口結舌,過了一時,方才說道:「不管我跟不跟,你總要和我說一聲,不聲不響的帶上她們兩個,獨獨拋下我一個!對五爺也是,前一天還跟好人一樣說說笑笑,一轉頭便偷著跑了,忒無情,忒不仁義!」又憤憤道,「我雖然被五爺趕了出來,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但心裡頭只氣你、恨你一個!」
月喚無奈笑道:「知道了,你是大大的忠僕一個。」又耐著性子辯解道,「李大娘,你是溫家從桐城帶來的老人了,一家子又都在溫家當差的,我問了你,你也無法拋下家人跟我走,與其叫你心中為難,還不如不對你說。再則,就算你真願意跟著我,我帶著那麼些人,還能走得掉麼?」
李大娘聽不下去,只管嚷道:「你說說看,你說說看!你為什麼要拋下我們逃走?我們這些人,你不放在眼裡隨你的便,但五爺哪裡對你不起?你說說看!做人不能這樣不講良心!」
月喚道:「至於我為什麼走,將來你總會知道。」
天上烏雲漸聚漸重,候在一旁的四春過來,怯怯喚了一聲「李大娘」,催促月喚道:「東家,天快要落雨了……」
李大娘正哭著,猛地抬頭,問道:「東家?你是什麼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