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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幾個人很是看不慣她這幅張狂樣子,不耐煩聽她說這些,催她道:「姨娘忙得很,你有屁快放,別耽誤姨娘和咱們的事情。」
范大嫂不敢再東扯西拉,湊到香梨面前來,低聲道:「不是不願意,是不能……非但棺木不能用,祖墳也不能進……這些養不大的孩子都是討債鬼,債要完了轉身就要走的……所以說不能厚葬,不能上族譜,祖墳不能進。若是厚葬,它看中這家人厚道,對它好,將來還要投胎到這家裡來的,投來投去,就是養不大……」
這些個說法,婆子們都是知道的,但聽范大嫂說完,想起卿姐兒的那雙黑眼珠,還是渾身發寒,各各打了個寒戰。香梨緊了緊衣領,默默點了點頭。范大嫂又道:「姨娘也別擔心,這事說起來大,實則好辦得很。依我說,連紙錢元寶也不用去買,就把她的衣裳還有小玩意兒一把火燒了,送她上路就是了。」
香梨道:「你這就是糊塗話了。姐兒養到七歲大,夫人是不必說了,當她是鳳凰一樣的養了這些年,和她一天都沒有分開過的。就是五爺,也拿當她是命根子,和夫人再吵再鬧,一天兩次還是要來東院看看他的命根子的。你說,他兩口子能捨得叫你把姐兒抱去小荒林子裡掘個坑一埋了事?」
范大嫂便問:「那要怎麼辦才好?」兩手往袖管內一籠,心道反正不關我事,叫我抱去埋,我就抱去埋,若要大操大辦,我也跟著哭,我也跟著燒紙錢。愛咋咋地。
香梨略一思索,道:「這樣大的事情,不該由我來做這個主。」
年紀大的那個婆子往正屋方向怒了努嘴:「那一位不就在麼,姨娘何不去問問他看?」
香梨輕聲嘆氣:「他兩口子傷心過度,都有點瘋魔了。」轉身往院外走去,頭也不回道,「跟我去老太太那裡,問問老太太的主意去。」
許夫人找到老太太這裡的時候,美嬋正哭著說道:「那個賤人,她害我姐兒一條命,我也要她拿命來抵,我要她披麻戴孝,為我姐兒送葬!」
老太太斥道:「成天把死生掛在嘴上,你當自己是殺人越貨的強盜麼!再是難過,也不能遷罪於人,說話不成個體統!姐兒雖去了,你還是溫家的當家主母,家裡這麼多人都看著你,說話也得給老五留些面子!」
美嬋淚如雨下:「老太太,姐兒走了,你也不疼我了。那天五爺問姐兒是誰害她生的病,你老人家不也在跟前麼!這難道是我扯的謊麼?!若不是那一回傷了根本,姐兒現在還好好的活著哪!老太太,你要給我做主,不能由著人欺負我、由著人把我這個當家主母踏在腳底下!」
老太太氣喘吁吁,淚流滿面:「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我問你,你非要溫家家破人亡才能滿意麼?!」
許夫人按著眼角進了屋子,喚了一聲「老太太」,落了座後,把美嬋從地上拉起來,將她攬在懷內,拍著她的肩膀道:「老太太教訓得對,有本事的人才不會整天叫嚷著要殺這個害那個,人家想辦什麼事情,悄悄的都辦了,哪有時間跑到外面去叫嚷給人聽?」
美嬋伏在許夫人身上痛哭流涕:「娘,母親,姐兒終於去了,都是她,都是那賤人害的,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許夫人沒了外孫女兒,眼見獨女也成了這副模樣兒,心中痛疼難以言喻,硬著心腸斥責女兒道:「真是無用的孩子!當初你在家中的時候,我就是這樣教你的麼?教你受了委屈便躲起來哭個不停麼!」
美嬋忽地抬頭,直直地看著許夫人:「你有什麼法子?我總得為我姐兒報這個仇,橫豎姐兒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姐兒在地下孤孤單單的,我還不如下去陪她。」
許夫人冷笑:「傻美嬋,你是不是哭糊塗了?也不想想,她一個姨娘而已,你是誰?你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兒,你母親的嫡女,許家的獨女,溫家的當家主母,她的一條命如何能和你比?」
老太太見美嬋兩眼發紅,聲音尖銳,已然著了魔的樣子,半句勸都聽不見去,性子一味的左,女兒非但不勸說,反而要煽風點火,若是鬧將起來,不要說這一個年關了,只怕鳳樓一輩子都不得安生。不覺又是生氣,又是灰心,半邊頭隱隱作痛,剛想立起來回床上去躺著,忽然「哎呦」一聲,眼前一花,險些栽倒。
老太太一聲驚呼,把美嬋母女嚇了一跳,忙忙的喚人入內,一同扶住老太太,把她攙到裡間床上躺著去了。那邊有人送來一碗煎藥,老太太心力交瘁,閉著眼睛飲下半碗,用溫茶漱了漱口,除下外面的棉衣,躺進被窩,閉目養神,不去聽美嬋母女二人說話,索性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不一時,藥勁上來,漸漸有了睡意,翻身向里,睡過去了。
老太太睡去,伺候的人等一一退出,美嬋向許夫人道:「求母親教我,替我出這一口氣,也為你的外孫女兒報仇。」
許夫人叫人送來手巾子,一面給她仔細擦拭臉上淚與汗,一面道:「報仇不報仇的不要再提,當家主母看家中哪個姨娘、奴婢不順眼,綁過來就打,叫過來就罵,再不順心,關起來不給飯吃,餓上幾天也是常有的事。找那些個姨娘奴婢們報仇,也太把她們當一回事了,說出去不要被人笑掉大牙!」
美嬋一聽又哭了:「你女兒沒用,沒那個本事,那鄉下愚婦把他迷得三魂五道,碰她一下,還不等於打他的臉?有他給她撐腰,誰又會把我這個當家主母放在眼裡?這個家中,除非我這個當家主母自己動手,敢去她那裡動手打人的人只怕一個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