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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老太太的居處,月喚垂首跟在鳳樓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正往院內走,忽見老太太的屋子裡走出一個年約五旬的儒服老者,老者身形清瘦,麵皮微黑,頜下蓄有三綹長須。
走在前頭的鳳樓抬眼瞧見老者,嚇得立時釘住,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父親」,月喚這才知道原來面前這老者是溫老爺。李大娘在她身後扯她的衣衫:「姨娘頭一回見老爺,該跪下來磕頭請安的。」
她看看鳳樓,轉身看看身後的李大娘,慢吞吞地屈膝跪下去,溫老爺卻只淡淡點了點頭,並未說話。她心裡頭詫異,心道原來有錢人家的父母兄弟每日裡都是這樣客客氣氣,又冷冷冰冰的。她卻不知道溫老爺是因為聽信了鳳樓的話,以為她進門前便與混帳兒子有了苟且之事,是以在未見著她人之前,心裡頭對她已先有了幾分不喜。
她正跪著,屋子裡頭老太太的聲音傳出來:「你走你的!不許嚇唬孩子們!」
溫老爺聽老母親發話,鼻子裡哼了一聲,抬眼翻了翻鳳樓,伸手示意月喚起身,再對她上下打量兩眼,背著手走出去了。
月喚跨進屋門時,眼睛先往裡頭掃了一掃,見卿姐兒不在,心下便是一松。進了屋子,先與眾人見禮,美嬋依然冷臉相對,香梨還是笑語晏晏,拉著她問了好些話,又把自己的椅子讓出來,非按著她坐下,叫她陪老太太說話。老太太見著鳳樓,嘴上嗔怪了他幾句,心裡頭高興不已。
月喚陪著說了幾句閒話,老太太便從桌上拈了一個黑乎乎的寶貝塞到她嘴裡,笑道:「乖孩子,我特意給你留的,你吃吃看,這個好吃麼?」
她嚼了嚼,品出來味道的時候,頭暈了一暈,喉嚨登時也發麻起來,連聲音都發不出,眼前直冒金星,直到擠了兩滴眼淚出來才好過了些。待定了定神,忙伸了手給身後的李大娘道:「不好了,大白天的,我看見了星星……快,快扶住我!」
老太太唬了一跳,忙問:「乖孩子,你這是怎麼了?不過是一顆檳榔罷了。」
老太太身後站著伺候的老婆子也笑道:「這還是咱們二爺上回奉命去湘南辦差,從那裡千里迢迢命人送來給老太太的,老太太也賞了我一包,我天天都要吃上兩顆,也沒見哪裡不妥呀!」
鳳樓在一旁也笑道:「傻子,還不吐出來?」
月喚扶住李大娘的手,捨不得吐出這顆檳榔,只閉著眼睛一連迭聲地說:「不好了,我吃醉了,我看見了好多星星。」言罷,又咽了兩口口水下去,這下更醉了,眼前的星星更多更亮了。
老太太等人笑得前仰後合,鳳樓搖頭道:「真是個傻……」那個「瓜」字尚未出口,便覺有兩道冷冷視線定在自己身上,略一側頭,見美嬋目光似火,一臉的不屑與怒氣。鳳樓微微側了身子,伸頭過去,問道,「表姐可是哪裡不適?」
美嬋臉上登時變了顏色,「蹭」地站將起來,與老太太告了一聲罪,看也不看這一屋子的人,扶著小丫鬟的手,疾步出了屋子。
老太太對美嬋的背影暗暗皺了皺眉,隨即扭頭教訓鳳樓道:「你正經些,叫家下人等聽見像什麼話。」又吩咐身後的人道,「快去拿些點心果子來給月喚過過嘴。」
轉眼便有人捧來一托盤的零嘴兒,月喚吐掉檳榔核,撿幾樣喜歡的拈起吃了。老太太看得歡喜,她瞅准空子,趁機向老太太說:「我,我想要回娘家去看一看。」
老太太點頭道:「好孩子,你娘家是該回去看看,否則你家人不知道你在溫家過得怎麼樣,心裡頭要掛念的。叫香梨挑幾個妥當的人跟著,多帶些禮物去,老五魯莽在先,這回可別再失了禮數!」想了一想,又特特交代香梨:「月喚娘家還有個老祖母,把我愛吃的蜜三刀也帶兩包去給她祖母吃去,上了年紀的人,都愛吃這些甜軟點心的。」
老太太這裡說一句,香梨那裡應一句,再一連迭聲地吩咐下去。老太太又拉過月喚月的手囑咐道:「回門歸寧本該同夫婿一起回去的,但你也曉得,老五的傷尚未痊癒,勞動不得的;我也怕他回去再惹你爹娘生氣,若是吵鬧起來倒不好了,好孩子,你今天自個兒回去一趟,老五我留他在家裡養傷,等傷養好了,你爹娘的氣也消了,再叫他隨你一起回去。」
這是叫她一個人回門去麼?天底下有獨自回門的新娘子麼?她一個人該如何應付她爹娘的滔天怒火與阿娘的擔憂焦慮?但轉念又想老太太說的也不無道理,若是她家人和他再對打起來,她夾在當中,又該如何是好?這樣一想,心裡稍稍好受了些,老太太交代的話也一一點頭應下。等禮物收拾好了,轎子備好了,她起身而去,臨走時將鳳樓看了一看,看向他的眸光幽暗,暗含幾分隱忍的怨氣。鳳樓面色淡淡,交代她一聲早去早回,便也拄著拐杖回去歇息了。
老太太見狀,不由得大為欣慰,與香梨道:「這孩子雖是小門小戶出身,卻也溫順聽話,是個懂事的。」
香梨為老太太捏著手腕並肩膀,含笑附和道:「自然,咱們五爺什麼眼光?外頭的那些個紅顏知己都已經個個拔尖了,能讓他不顧家法國法也要帶人往家裡搶的,又能差到哪裡去?」
老太太笑嗔:「你這些話說給我聽沒用,說給老五聽去。」半響,又嘆道,「我看你就是頂好的,只是你把多半心思都放在我這個老婆子身上了,你也該在老五身上花點心思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