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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仍舊不語不動,眼珠子轉也不轉,死死地盯著月喚。奶娘忙笑說:「咱們卿姐兒不大愛說話。」月喚不敢與之直視,遂裝作害羞的模樣悄悄低下頭,轉而去與二姨娘香梨見禮。
香梨削肩膀,水蛇腰,一雙含情帶笑的眼,容色不在許氏之下,只是她年歲更小,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自然,能叫鳳樓看中的,也差不到哪裡去。從始至終,二姨娘香梨面上都是一團喜氣,仿佛新納了姨娘的是她。
月喚低頭行禮磕頭時,老太太跟許氏笑道:「這兩天我叫這孩子專心伺候老五養傷,待他傷好後再叫她去你那裡立規矩;至於老五,我曉得你與香梨兩個必定要生他的氣。何止是你們,便是我和他老子也氣恨得不行,為此險些兒被他老子給打死。所以我才勸你們,這兩天先不要理睬他,讓他一個人受罪去,等他好了我再叫他給你兩個賠不是。」
許氏嘴角勾了一絲再敷衍不過的笑,兩眼冷冷地在新人身上打著轉:「老太太的吩咐,我記下了。」
月喚轉到二姨娘香梨面前,尚未及彎腰,便已被她拉起了身,不過一彎腰一抬身的工夫,已聽她喚了無數聲的妹妹,聽她親親熱熱地說:「妹妹和我還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我和妹妹都是一樣的,只是比你早進門一二年罷了。」
掩嘴吃吃笑了兩聲,又說:「咱們家夫人愛清淨,又要照看卿姐兒,沒空理家裡這些俗務。外院的事情自有管家們,內院的事情都是我幫著管,你那裡若是短缺什麼,著人來和我說一聲就成。不過,有五爺在你那裡,想來不會叫你受委屈。」
本已從月喚身上收回目光,正端坐著想心事的許氏聽到香梨這話,不禁斜眼狠剜鳳樓。鳳樓則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香梨,香梨恍若未見,低頭一笑,拉住月喚的手問她家在何處,家中還有些什麼人,今年多大了等等。旁邊就有許多人豎著耳朵仔細聽。
月喚心裡明白,因為是被那廝忽然搶來的,自己的來歷溫家人事先一概不知,好奇自然是難免的。
老太太也從兒子那裡聽說月喚其實是孫子打從外頭搶來的,才聽說時嚇了一跳,生怕人家父兄殺到溫家來鬧事或是去縣衙擊鼓鳴冤,又怕這女孩兒要死要活,到時鬧出人命來,倒要敗壞溫家的名聲。今天一看,眼見得這女孩兒如今不哭不鬧,溫溫順順地磕頭見禮,心裡不由得誇了孫子一聲:好孫子,恁地有手段!
因為這個三姨娘月喚是成親之日被鳳樓搶來的,老子去告官,被三言兩語地給糊弄了回去;這且不說,適才給許氏磕頭時,又被甩了臉子,可憐見的。老太太便將她叫到身邊來,拉過她的兩隻手,才要問她兩句話,卻覺出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原來她面上一派鎮靜自若的模樣卻原來都是裝出來的。想想也是,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孩子,初到溫家這種大宅院,頭一回站到這麼多生人面前,便是緊張害怕也在所難免。
老太太心生憐意,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問:「可是用過飯來的?」看她點頭,又問她用了些什麼,可還合口味等,末了伸手從桌上的果碟里拈起一塊蜜三刀遞至她唇邊,她乖巧地張口接住。老太太笑說,「這是我從前在桐城時尋常吃的果子,只是嘉興城買不到正宗的……老早也不見得有多愛,越是吃不到就越想吃,這還是叫人特特去桐城買回來,你嘗嘗看。」
她鼓著腮幫子三兩口吃了,老太太心內愈發高興,命人搬來一隻繡凳,叫她在自己身旁坐了,索性把一碟子蜜三刀都推到她面前去:「乖孩子,多吃兩塊。」
她也不客氣,一塊一塊地拈起塞到嘴裡吃了。她吃起來香甜,每到咽下去的時候卻把眼睛緊緊閉上,老太太便笑道:「乖孩子,這果子不合你的口?」
她答說:「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甜,甜得我眼前發黑。」
滿屋子的人都掩嘴而笑。老太太幾乎要喘不上來氣,笑與鳳樓道:「這孩子說話有趣兒,叫她得空就要陪我說話。」
鳳樓點頭應了個是,跟老太太告了個罪,慢慢站起身來,旁邊的人忙遞上拐杖,他接過,都已往外走了兩步了,回頭一看,她還端著碟子坐在老太太身旁一口一口地吃蜜三刀。丟了個眼色給她,道:「還不走?」
老太太便叮囑她:「這幾天老五宿在你那裡,你多留心他的傷,多勸著他,待痊癒再出來走動,怕吹著風,他的傷頂頂要緊。」想了一想,又道,「他從小橫行霸道慣了,要是欺負了你,你儘管來同我說,我替你教訓他。」
她一一應下,依依不捨地放下點心碟子,又給老太太施了一禮,這才轉身跟出去了。出了老太太的住處,鳳樓要來捉她的手,她往李大娘身後躲,鳳樓挑了挑眉,問:「人都認得了?」
她掐著手指頭算:「你家老太太,一個老姨奶奶,兩個年級大些的老姨娘,還有你家二姨娘,適才給我臉色看的那個是你夫人。」想了想,又道,「哦,忘了一個,還有你女兒,溫家大小姐卿姐兒。」
鳳樓乾脆駐足,嘿地一聲笑:「我怎麼聽出有股子嫌棄的味道?敢情你是在嫌棄五爺我?」
月喚嚇了一跳,捂嘴做作道:「啊喲,不好了,這也叫你給聽出來啦?」
鳳樓不跟她計較,只呲牙一笑,說:「悄悄跟你說一聲:你不知道,外頭有多少女子哭著喊著要進我溫家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