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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們同情地看著她,心裡都明白是她休假三天,緒方給她的下馬威,同時也是殺雞儆猴。倒是二階堂,看占了原來女孩子的坐位,心裡十分過意不去,等老闆一走,馬上跑過來和她道歉,說她事先並不知情,心裡十分抱歉,所以請她原諒云云。五月其實一點也無所謂,打從心裡討厭的工作,叫她坐過道旁或是單獨一間辦公室都沒什麼差別了。
次日,再去上班,打開辦公室門,就看見緒方坐在她的位子上盯著她的電腦屏幕看,她一怔,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緒方看見她,立刻招手道:「你過來過來。」
五月過去,緒方指著她上次寫了一半就保存在電腦里而忘記刪除的簡歷,嘿嘿冷笑,問她:「寫簡歷準備跳槽了?」
五月問:「你可以打開我電腦?」
「我為什麼不可以?!」緒方一捶桌子:「你氣死我了你!要不是我,要不是大洋,你現在在幹嘛?還不是要繫著圍裙,滿身油漬地在餐廳里端盤子端碗,看人臉色、受氣受累!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今天,我念你是頭一回,就不和你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了,我要是你父母,今天非得好好管教你一頓不可!」
五月忍住氣,冷笑問:「不想員工跳槽,卻又不願意和員工簽訂勞動合同。我進來時,你說要試用期結束,現在試用期早已結束,可公司還推三阻四,你要員工忠心,可是你的誠意又在哪裡?」
「你這個狀態還想和我簽勞動合同?!」緒方氣到面色漲紅,怒吼道,「你先反省你自己!作為老闆,敢和你這樣的員工簽合同嗎?告訴你,就是因為你情緒不穩定,對公司的忠心不夠,所以我才不和你簽的!」
五月一開始還氣憤不已,到後來逐漸麻木,始終站在位子旁不說話,只看著緒方的嘴一張一合地說。緒方囉嗦咆哮到大家陸陸續續到辦公室來上班的時候,終於以冷笑一聲收場,丟給她一句:「凡是背叛我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你不信試試看?這上海灘敢背叛我、背叛大洋旅行社的人都還沒出生!」
再去上班時,緒方就叫她負責複印歸檔保管各種無關要緊的資料,並和二階堂大衛鮑等人說:「你們只管負責給我開發新客戶就行了,手頭的瑣碎工作都交給五月去做。她最近心浮氣躁,沉不住氣,需要多做些瑣碎工作來錘鍊錘鍊。」
大衛鮑好歹是她師父,就好心暗示她,叫她去給緒方低個頭認個錯,否則按照緒方的為人,將來肯定會被穿小鞋。她犟脾氣上來,偏不去。
緒方每天在早會上意有所指地發言:「最近有個別員工的情緒不是很穩定……我是那麼的信任你們,而你們是怎麼報答我的?我想跟你們說,不要這山望著那山高,以為我給的工資不高,想著跳槽日子就能更好過。你們要學歷沒學歷,要資歷沒資歷,出去是要被人家騙的呀,是要吃虧的呀!總之你們不把公司當成家,不把這份工作當做畢生的事業去經營,就想著錢錢錢!我對你們太失望了!唉,現代這個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最後都被物化,人心不古……對此我很是痛心!」
緒方就這樣痛心了很久,五月也默默忍受了很久。那三天休假最後還是被視作無故曠工處理了,上一個月的班,只拿到半個月的工資。她錢拿到手,也並沒有說什麼。雖然不願意,卻也不得不承認緒方所說的話有道理。她這樣沒有學歷沒有資歷的人即便跳槽,估計也還是只有這種私企願意錄用。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學習,以為將來做好準備。
本來以為會一直被為難下去,但是卻並沒有。大概兩個多月之後,緒方就顧不上給五月小鞋穿了,因為這個時候,公司出了一件大事。緒方的侄子,即公司小車司機苟二洋才三歲的兒子在附近菜場門口玩耍時出了車禍,被一輛過路卡車卷到車輪下,當場死亡。
緒方家人吃住在公司,向來是私事當成公事辦,公事當做私事看,本次出了這麼大一件事情,公司內的氣氛之沉重堪比靈堂。緒方弟媳婦每天坐在辦公室里哭哭啼啼,苟二洋就罵老婆:「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
緒方弟媳婦人其實不壞,就是有點缺心眼。她那天領小孩子出去買菜,在菜場門口看人家圍成一個圈子。她是最喜歡熱鬧的一個人,當即就忘了兒子,鑽到人群中去看兩個老阿姨掐架。熱鬧看到一半,突然聽到一聲刺耳的急剎車,然後人群呼啦啦往停車的方向跑,好像又出了什麼了不得的熱鬧。再一回頭,果然見那邊已經圍成了一個更大的圈子。她趕緊擠出去,鑽到另外一個圈子裡去看。
圈子裡面躺著一個被車撞得血肉模糊的小孩子,小孩子胳膊腿兒乃至身體都變了形,滿身的血污,也看不出是誰家的。但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她卻認識,是她這兩天才從超市買來的,也是她早上給兒子穿到身上去的。她當場嚇懵,又從人群里擠出來,四處喊:「兒子——兒子——」兒子躺在地上,再也回答不了她了。好心人指肇事司機給她看,她就發瘋般地拿頭去司機的肚子,「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為了和肇事者的單位打官司,緒方每天上躥下跳,四處打點,力圖提高賠償金額,自然也就顧不上公司里的這些小矛盾了。二階堂是個留學生,才從上海外國語大學出來沒多久,雖然年紀輕輕就已經跑過多個國家,但卻從沒見識過這種場面,加上膽子也不大,每天就豎著耳朵,心驚膽戰地聽苟二洋兩口子吵架。聽完,趁那兩口子中場休息時就會偷偷問五月:「五月,他們兩個在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