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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夥計到底還年輕,生平沒見識過他這樣的滾刀肉,這個時候反倒縮手縮腳起來。看他這架勢,若是被他給訛上了,到時就等著給他養老吧。
因兩個夥計一時間奈他不何,只好由著他鬧。他罵累了就嗚嗚哭一陣,哭夠了再接著罵,直罵的嘴角堆起兩朵泡沫。罵人的間歇里,還要在地上打幾個滾,滾的灰頭土臉,一身泥土。
李元貴叔侄在寶順合門口滔滔不絕地數落月喚,引來東西兩家鋪子裡的夥計和街上過往的兩個閒人來看熱鬧,人雖不多,叔侄二人卻得意不已,正罵得興起,忽聽有咚咚腳步聲,抬眼一瞅,見有個鐵塔般的年輕男子打從旁邊飛奔而來,卻是辣疙瘩。
辣疙瘩一面跑來,一面同夥計叫:「真是沒用,連這兩個殺才都趕不走!也怪我不好,我吃壞東西,早起肚子亂叫,蹲在茅房裡一泡屎都沒來得及拉完!」
夥計委屈:「你哪知道他老人家的厲害!」
辣疙瘩一揮手:「你們自回去做生意去,這裡交給我,管保叫這個老殺才吃不了兜著走!」
李元貴從前在賭場裡被人打罵跟喝水吃飯似的,時間久了,就練出來了,耐揍又扛打。一般人的拳頭打在他身上,就跟撓痒痒一樣,是以見辣疙瘩過來並不怕,反而爬起來,迎頭往他身上撞去,誰料還沒近身,就被他飛起一腳,踢到胸口,「嘭」的一下,應聲倒地,當下痛得眼前一黑,差點斷氣。
李元貴侄子見辣疙瘩面目猙獰,話不多說,卻痛下殺手,暗叫一聲不好,正要逃走,卻被辣疙瘩伸腳絆倒,一腳踏到胸口上去,怪笑道:「想走容易,把你們叔侄私吞的銀錢吐出來!」
李元貴爬起來,一句話還沒罵出口,即被抓住胸襟衣裳,轉眼鼻樑上就挨了一拳,兩股鼻血瞬時飈了出來。
辣疙瘩「喀」的一聲,吐一口痰在地,罵道:「日你奶奶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腳踏一個,手抓一個,回頭與幾個看熱鬧的閒人道,「什麼看,都滾開!當心老子連你們都打!」
閒人看他眼睛瞪得大如銅鈴,看著像要吃人似的,生怕出人命受牽連,心下害怕,紛紛散開了。李元貴一看人家要走,急忙喊:「三姨娘,你是想殺人滅口麼——」一言未了,腮幫子上又挨了一拳,直疼得他眼冒金星,鬼哭狼嚎。
李元貴胸口痛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鼻血止不住,跑又跑不脫,潑勁上來,便用手接了鼻血,往辣疙瘩身上甩。
辣疙瘩氣得頭上冒煙:「這是俺才買的新衣裳,上身沒幾天的,日你奶奶日你娘!你賠俺的新衣裳來!」兩隻鐵錘似的拳頭沒頭沒臉的往他身上招呼。
李元貴也不是吃素的,生意做過,賭徒當過,破廟裡和乞丐們廝混過,挨辣疙瘩一陣猛揍,眼睛腫得睜不開,痛到極處,反而嘿嘿冷笑道:「好小子,你要有種,今天就把我打死,要不然,嘿嘿嘿,你就等著去蹲監牢吧。」
辣疙瘩又往他鼻樑上來了一拳,他鼻樑骨霎時就歪到一旁去了,才剛止住的鼻血又噴涌而出:「老子餓怕了,有不要錢的牢飯吃,心裡歡喜都來不及!不過,你想送老子去蹲監牢,也得有那個本事。」
李元貴直著脖子叫:「你這個強盜!你這個殺千刀的強賊!有種你一刀殺了我!」
辣疙瘩笑道:「老子非但要殺你,還要把你一家老小都結果了!」往他臉上相了相,搖頭道,「殺你太容易,老子手上一用力,你這小細脖子一下子就斷成兩截,只是這樣一來,你就無法見識你老子的手段了。」
李元貴吐一口嘴裡的血水,叫道:「殺了我,你也別想活命!」
辣疙瘩「嗬」地怪笑出聲:「河南連發了兩年水,俺們莊子裡的人都餓死光了,就俺自己活了下來,你道俺是怎麼活下來的?」
李元貴聽他聲音瘮人,情不自禁地順著他的話問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辣疙瘩左右看看,稍稍俯身,嘿嘿笑著告訴他說:「吃人肉。」
大熱的天,李元貴活活打了個冷顫:「你吹什麼吹!當我怕你!你這樣的潑皮賊廝鳥,爺爺我賭場裡見的多了!」
辣疙瘩手仍抓著他的前胸,身子稍稍離開少許,從上到下打量他,其後搖了搖頭:「你年紀大了,一身皺巴巴的皮,生著一片一片的斑,看著倒胃口,皮剝了,肉也好吃不到哪裡去。好在人還是活的,總比死人肉要新鮮一些,一張肥臉看著也還有二兩細肉……把人手腳綁起來,拿剛磨好的鋒快小刀,撿嫩的地方,片幾片細肉下來,放到燒熱的鐵鍋上兩面一煎,沾點辣椒麵兒……」說到這裡,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有道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李元貴早先欺月喚不過是一個女子,又因她對自己一向言聽計從,好說話得很,是以不將她放在眼裡,每回見她到前頭來翻看帳簿,嘴裡「東家東家」的恭維,心內卻很是不以為然,心道才識得幾個字,便像真的一樣,擺起東家的譜兒來了,真真是好笑。他不把月喚放在眼裡,卻被這辣疙瘩整治得不輕,又聽他要生吃自己的肉,這下終於曉得害怕了,慌張叫道:「你放我走!你放我走!」爬起來就要磕頭。
辣疙瘩看他一張臉腫的跟豬頭似的,覺得差不多了,往他身上踢一腳:「吃裡扒外的黑心腌臢潑才,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