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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喚爹不做聲, 等月喚進了家門後,連一眼都不瞧她,背著兩手, 出門溜達去了。阿娘氣得直跺腳,生恐月喚記仇, 忙踮腳尖,在她耳朵邊上小聲說:「你爹是怕你不自在呢, 可不許生他的氣。」
月喚回娘家,鍾家這下炸了窩。阿娘和月喚娘拉著月喚又哭又說,大哥二哥兩個大男人跟在旁邊淌眼抹淚的。大嫂二嫂坐在灶頭小聲嘀咕。
大嫂道:「莫不是不願跟去桐城過苦日子, 半道上逃回來,今後就吃住在娘家、讓娘家人還像以前那樣伺候她吧?」
二嫂沉吟道:「來了兩頂轎子,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大嫂往灶里添柴燒火:「咱們家的日子已經夠難的了,哪裡還養得活閒人?一來就是三個,還真當自己是人家有錢人家的姨娘呢。她敢留下來,明天我就敢叫她下田去割稻子、給我兒子洗尿布。」
二嫂一聽她這話,恐怕家裡又要吵翻天,兼之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可憐小姑子,忙道:「大嫂呀,她都過到這個地步了,比你我都不如了,還跟她一般見識做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去把小滿接來,讓小滿往她面前一站,不用別人說,她自己就要羞愧得不得了了。」
大嫂兩手一拍,喜悅道:「對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茬?等我傍晚得了閒,就去鎮上一趟,接小滿來過上兩天,看她還有沒有臉見我們小滿,最好把小滿女婿也一道喊來。」
阿娘和月喚娘拉著月喚問東問西,月喚花了好半天才把溫鳳台獲罪的緣由說清楚,她娘和阿娘一邊聽,一邊不住吸氣,唏噓不已。講完,天已近中午,大嫂和二嫂在灶房裡做中飯。
中午包餛飩吃。餡兒是大嫂剁的,皮子是二嫂擀的。二嫂一邊擀麵,一邊在心裡罵妯娌,太刁鑽陰險。
月喚這人是妥妥的吃貨一個,天底下就沒有她不愛吃的東西,但有一樣,她卻從來不碰,就是餛飩。菜她也愛吃,肉她也愛吃,一混在一起剁成餡兒,她就吃不來了。偏她爹娘最愛吃這個,一饞了,就去割個二兩肉回來包一頓,一到這個時候,她就備受煎熬,餡兒不碰,就光喝湯,吃幾個麵皮子。
既然包了菜肉餛飩,菜就不必燒了,每人一碗餛飩便成。大嫂二嫂盛好端上來,阿娘一看,忙道:「妹妹,阿娘去給你煮一碗水鋪蛋來。」
月喚道:「肚子餓了,等不及。」把碗拉過來,吹一吹,一口一個,香得不像話。不一時,一碗大餛飩下了肚。還不夠,把碗推給她娘,「再來一碗,還沒吃飽。」她娘得令,也顧不上詫異了,端上碗忙跑去灶房給她盛。
阿娘又哭了:「我的兒,連這個你都能吃下去,可見是餓狠了,是不是這麼多天都沒有吃過飽飯了?」
兩大碗餛飩吃下去,月喚擦了擦嘴,抬頭看看天,同阿娘道:「阿娘,我是來接你的,你跟我走麼?」
月喚她爹出去溜達半天,肚子餓了,沒處去,只好回來,因月喚在屋子裡,他就不進屋子了,端著一碗餛飩蹲在院子裡吃。聽見月喚的話,一驚,嘴裡一隻餛飩囫圇吞下了肚。
阿娘得意瞥一眼兒媳,方才與月喚道:「妹妹啊,人家常說,看小的日日鮮,看老的日日嫌,我年老無用了,你還接我去做什麼?」心裡頭實在歡喜,忍不住又拿眼去看兒媳的臉色。
月喚娘受不了,當時就氣哭了。
正屋裡月喚與阿娘的話,灶房裡的大嫂二嫂也聽見了,又嘀咕起來。
大嫂道:「她要去哪裡?我聽孩子他爹說,溫家宅子賣了,溫家人也跑光了,從前的親戚朋友也都不敢和他們家人來往了……她還能去哪裡?」
二嫂左右看看,悄聲道:「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大嫂轉了轉眼珠子:「你不會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吧?」
二嫂道:「我看她氣定神閒,若無其事的,不會找好下家了吧?」
大嫂連連撇嘴,作出個鄙夷萬分的樣兒來:「連我們鄉下人都知道:婦道人家,要從一而終!這個道理,大概她生來就沒聽說過。公公婆婆也是倒霉,養了這樣一個女兒出來,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大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過慣了,寧願去做一輩子的小星,也不願回家來吃苦受累了。」
大嫂霜降是一直看不慣月喚的,月喚好也罷壞也罷,她都一個嘴臉。二嫂見月喚落魄,起先還是滿心的同情和可憐,後又見她不是來投靠娘家,而是來接阿娘走的,心裡就有點不怎麼舒服了,酸溜溜的說道:「人家一張臉美,有的是人接手,溫家才落魄幾天?這就找好下家了,有什麼法子呢。」又悄聲道,「羅秀才到現在都不願意說親,看情形,大約還在惦記我們小姑子呢。」
大嫂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我們鍾家人的臉也要被她丟光了,唉。怎麼就攤上這樣一個小姑子,一文錢的忙幫不上娘家,淨幹些丟祖先臉的事情。用我娘的話來說,不就是……」看見自家男人過來,忙把「水性楊花」幾個字給咽下。
那邊廂,阿娘已做出了決定,她要跟月喚走。
阿娘原本是打算留月喚在娘家長住的,但又恐兩個孫媳會給月喚氣受,和月喚分開了這麼久,日思夜念的,差點沒把她一條老命搭上。她固然捨不得兒子孫子,還有幾個三世孫,但這些人加起來,還是沒有一個孫女月喚的分量重,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跟孫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