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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拿著先進國家的工資,外加一份海外工作補貼,工作在海外,高級公寓、專車是必然會配給的;醫療費自不必說,甚至連洗衣費都由公司支付;這且不算,還擺脫了已快要進入或已經身處更年期的黃臉婆,不必再聽她們神經質的、毫無意義的嘮叨,在上海這個城市真正是活得風生水起,春風得意。
赤羽居酒屋樓上就有一家日式酒吧,名字叫做蒲公英。有時熟客們會打電話來赤羽叫些飯菜送去,五月有一次也被久美子支使過去送了一次飯菜。酒吧內燈光昏暗,衣著裝扮或妖嬈或清純的小姐們散坐在各處,打著領結,身穿襯衫馬甲的男侍應生們端著托盤穿梭來往,耳邊儘是女人男人們愉悅的說笑聲,猜拳聲,亦或是冰塊浮在燒酒杯中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響。
飯菜送到指定的台子上,一抬眼,赫然發現表姐也在座。表姐身上一襲露香肩、現□□的姿色小禮服,臉上妝畫得極濃,正笑吟吟地陪坐在一名謝了頂的日本男人的身側。這一桌小姐的衣襟上都別著個名牌,唯獨表姐沒有,想來是作為某一個客人的同伴從別家酒吧被帶過來的。
表姐在酒吧工作一事並沒有瞞她,在電話里,表姐什麼話都和她說。但即便不說,五月也能猜出表姐大約是做這一行的,而且工作場所就在這一帶,從前還經常去赤羽用餐,否則和有希子也不會那麼熟。她也知道表姐必定是為了不使自己尷尬,最近才不再進赤羽用餐,對於此,她心裡還是很感激的。
此刻在這種場合與表姐的目光一對上,五月還是覺得尷尬不已,於是忙忙低下頭,屏住呼吸,等著日本人摸出皮夾子付款。表姐倒是不動聲色,鎮定自若地端起面前的燒酒杯,漫不經心卻又風情萬種地輕輕呷了一口。
更讓五月尷尬的是,付完錢的日本男人見她伸手從圍裙的口袋裡翻出一堆零錢來找零,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熟練的漢語說:「小費,小費。」
表姐便也一笑,對她眨了眨眼,又呷了一口燒酒。
而在她進赤羽工作近三個月時,遇見了那個名為澤居晉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存在。
那一天是周一,本來就是一周當中生意最為冷清的日子,又因為一場大雨,客人更是寥寥。她負責的台子來了一桌韓國客人,這群韓國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能吃能喝。她不停地被叫去追加菜品,上酒上飲料。海膽明明是限量的,每人兩份,再多沒有。這夥人卻偏偏要討價還價,一小哥說:「我們是老客人了,你去和美代桑說說,再送一份吧?不送我們下次不來了,我們就去隔壁的九州男兒啦。」說完,臉上露出「你怕不怕?你害怕了吧?」的神色出來。
九州男兒是居酒屋的隔壁的日本料理店,可惜他家沒有美代這樣年輕美貌又會做人的老闆娘,因此生意慘澹,都不夠格做赤羽居酒屋的競爭對手。
五月就耐著性子賠著笑向他們重申海膽限量的規定,再三表明自己沒有隨意贈送客人海膽的權利,小哥就指著旁邊一桌日本客人嚷嚷:「憑什麼他們有一整條鯛魚?憑什麼我們沒有?憑什麼?把你們美代桑叫來!」
五月苦笑。鄰桌日本客人都是常來的熟客,其中一個據說是從美代開店伊始就光顧到現在的老客人,而且他們一頓飯才吃到一半,就已經開了兩瓶另外收費的iichiko燒酒了。鄰桌的日本人但見旁邊的韓國人叫嚷抗議,卻聽不懂他說什麼,只有一個大約是懂中文的人歪著嘴角笑了一笑,笑容里的優越感與嘲諷意味不言而喻。
韓國客人嘴裡說出來這種話時常能聽到,五月既不是老闆,也不是老闆娘,對於他還願不願意來並不以為意。赤羽的生意這麼好,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但要命的卻是客人裡面的韓國妹子,妹子拉著她的手笑眯眯撒著嬌:「拜託你啦小妹妹,海膽再來一份吧?行不行?行不行?小妹妹你最好啦!」這妹子普通話說得極好,嗓音甜甜糯糯,溫溫柔柔,還帶著些上海口音。
五月對付這樣的女孩子毫無辦法,只得為難地去和管生鮮的廚師小劉商量。小劉盯著她的臉,頗為不耐煩地訓斥她說:「都像你這樣沒有原則,咱們居酒屋要倒閉啦。遇到這種客人別人都能應付,怎麼就你不行?煩!」她左右為難,垂頭喪氣地準備走時,小劉卻又手腳麻利地往盤子裡碼蘿蔔絲,擺海膽,擺好,把盤子往她手上一塞,說,「下不為例!」
等這桌韓國人吃飽喝足結完帳後,她才得空去上個洗手間。才一進洗手間的門,迎面就碰見美代,美代剛補好妝,臉上有紅似白,容光煥發,但不知為什麼,神色間卻顯得有些悵然。因為她走得急,差點兒和五月撞上,五月慌忙側身避開。
多年的職業習慣使得美代急忙雙手扶住五月的手臂,還沒看清五月是誰,就已經堆了一臉的笑意出來:「不要緊吧?沒有哪裡撞著吧?」這句話也脫口而出,神色急切又溫柔。要不是五月多少知道她的為人做派,只怕真就要以為這是她發自內心的關切了。
五月搖頭,美代這才笑笑離去。旁邊,百惠大媽目光閃爍著那一塊抹布擦擦台盆,抹抹鏡子。五月瞅了瞅百惠大媽的神色,就知道她有話要說,於是問:「怎麼了,百惠?」
百惠大媽把手攏在嘴唇上,鬼鬼祟祟地低聲說:「躲在裡面抽了兩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