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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娘喚靜好倒來熱茶,把她扶坐起來,看她把一杯熱茶飲下,道:「你今天是怎麼了?可要去請大夫來瞧一瞧?」
月喚搖頭,重新躺下,閉上眼睛躺了一躺,忽然問:「卿姐兒不在了,五爺總不去夫人那裡……她大約也生不出了,今後可該怎麼辦?」
李大娘道:「能怎麼辦,就這麼過下去唄。養不活兒女的女子,天底下又不是只她一個。橫豎她有娘家撐腰,又是五爺的親表姐,只要想得開,日子不會難過到哪裡去。」
月喚一時默默,半響,忽然自言自語道:「他在京城的二哥與二嫂,我至今還沒有見過呢。」
李大娘接口說:「二爺也是一表人才,性子和我們五爺的卻是一個天一個地,他早年讀書好,娶親也早,夫人是杭州人,丈人也在京城裡做官的。至於做的什麼官,幾年裡頭升遷了好兩回,我這腦子就記不住了。二爺剛進京城的那些年,借了老丈人家不少力……至於那位夫人麼,她那長相,就有點配不上我們二爺了。」大約是想起了人家的長相,說著說著,忽然噗嗤一樂。
月喚問道:「你笑什麼?」
李大娘道:「我笑她一張長臉,長相跟……」說到這裡,又樂了起來,「我婆婆在世的時候,說話刻薄,就說二爺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花是二爺,牛糞是他夫人。二爺大概心裡也嫌棄這位夫人長相太過寒磣,只是不說罷了。成親後,三年裡只養了一位小姐出來,二爺就以此為由頭,接二連三地往家裡領人,上回從京城回來的時候聽說姨娘已經有五六個了,這二年沒回來,就沒聽說了。」
月喚幽幽問:「他二嫂是什麼樣的人呢?」
李大娘道:「二夫人手腕當真不得了!她和二爺剛成親那二年,二爺還沒進京做官,就住在家裡的,那時候,連老太太都成天誇她的,說一般的男子都比她不上。她閨名東哥兒,這個名字也是有來歷的,因她家中沒有兄弟,姐姐倒是有五六個,她是么女,從小被當成小子養的,所以就給她起了個小子的名字。人家的本事,只怕你和二姨娘加起來都不如。頭一個,不僅他們家姨娘們見了她像見了老虎似的,便是我們二爺,在家中對她也是言聽計從……」
李大娘與月喚正說著閒話,忽見四春探頭進來,便問道:「什麼事?」
四春道:「老太太那邊的人都跑到東院去了,五爺送姐兒出城火化去了,夫人暈倒了。那邊亂成一鍋粥,我聽說老太太也不大好了,正在東院和夫人一起躺著,咱們是不是也要過去瞧一瞧?」
月喚不肯落人話柄,頭一個不想讓鳳樓以為自己躲起來偷懶,暗地裡高興,遂懶洋洋地爬坐起來,道:「都到了這個地步了,總要露個面才成,這便去。」
李大娘又摸了摸她額頭,知道沒熱,心想應當無事,怕她到外頭冷,給她多加了一件棉衣在身上,穿上披風,戴好風帽,這才隨著她去了東院。
月喚打從進溫家大門後,還是頭一回到東院來。按理說,不只老太太,便是正頭夫人這裡,姨娘們也要過來請安問好的,但美嬋不待見她,從不與她搭腔說話,眼裡根本沒她這個人,和她從不打交道,是以進門已近半年,今天卻還是第一次過來。
時值正午,天氣晴好,大太陽跟個煮過頭的糯米湯糰似的高掛天空,然而曬到身上,卻無一絲暖意。聽著院內隨風飄來的陣陣女子哭聲,猶如身處陰曹地府般陰森可怖。尚未走到東院門口時,月喚就已後悔起來,心裡是千般萬般的不情願,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幾乎挪不動腳,想要即刻轉臉逃回去躲起來,卻又不願在人面前露怯示弱,只得硬著頭皮跨進東院大門。李大娘見她進門時遲疑了一瞬,曉得她心裡頭必然害怕,跟上來,悄聲道:「卿姐兒被五爺抱到普濟寺去了……咱們就露個面,說上幾句話就回去。」她點了點頭。
進了院門,便覺東院一眾婦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不善,見她主僕一行人過來,只默默看著,竟無人上前來搭理。月喚也顧不上在意這些,進了正屋,怯怯地喚了一聲「老太太」,又給許夫人也見了禮。
美嬋這個時候才醒過來,趴伏卿姐兒的小床上,抱著她的一件棉衣,哭得死去活來,嗓子早已啞透,聽著不似人聲。老太太則半歪在旁邊的一張躺椅上,臉色看著也不大好,香梨在一旁給她捶著肩膀,低聲說著話。
許夫人正在垂淚,見月喚過來,忙拭了淚,這個時候還不忘對她笑了一笑,往她臉上覷一覷,頗為關切道:「這孩子怎麼看著臉色也不大好?快上杯熱茶來!」又與香梨道,「快叫人搬椅子來,叫她在老太太跟前坐下來歇著。」
原本歪在床上哭泣的美嬋自從看見她踏進屋子,即刻爬坐了起來,一雙紅腫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神色中流露出的極度怨毒使一屋子的人都低下了頭,不敢往她那個方向再看上一眼。
月喚看她滿臉怨恨,真似恨不能食己之肉,寢己之皮一般,雖然問心無愧,到底年紀小,對著她母女二人,不禁又是怕又是慌,手心又冒出了冷汗,於心內暗暗嘆氣,心想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過到頭?若不是跟了他,她現在或許還坐在小燈鎮自家的小院子裡,懷裡抱著花點子,和阿娘和小滿說說笑笑,那個時候,是多少的自在,日子過得多麼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