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頁
五月忙用手上已經變溫的雀巢咖啡去和他碰杯。錢沐爸問:「小鐘山東哪裡人啊?」
錢沐說:「不是和你說過嗎?山東德州。」
錢沐爸說:「我不是問你,你讓小鍾說話。」
五月忙回答:「德州郊縣的小地方,不是市里。」
錢沐爸呷一口搪瓷缸中的黃酒,感慨說:「山東德州我十來年前路過那裡,那個地方……確實有點落後啊!」
這個時候,錢沐媽把筷子一摔,哭了。一邊哭,一邊指著錢沐鼻子開始說落:「你這孩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不聽姆媽的話,將來有的你苦頭吃!」
錢沐慌忙看了看五月的臉色,五月攥著她的咖啡杯,也是滿臉的尷尬。錢沐小聲地去勸他媽:「姆媽,當著客人的面,你這是做什麼?我去接她來的時候,不是和你說好了嗎!」
錢沐媽根本不聽,拍桌子,擤鼻涕,滿臉都是眼淚,看著極為傷心:「人常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卻偏要和我們對著幹,專揀崎嶇坎坷路走!哪怕找江浙一帶發達點地方的人呢!偏偏去找一個落後農村的外地人,我們家條件是一般,沒你那些同學家好,但也沒有淪落到娶不起上海老婆、要找外地山溝溝里出來嚼生大蔥的山東妹的地步!你不嫌丟臉,你姆媽都嫌丟臉!這還不說,家裡還有那麼多兄弟姐妹,將來都來找你,要你找工作,跟你借錢花,你到底答應還是不答應?不答應,人家砍死你!……你可是想氣死姆媽!」
錢沐爸連忙拍了拍五月的肩膀,問五月:「小鐘上海話聽得懂伐?」得知她能聽懂後,打著哈哈說,「阿姨這幾天情緒不穩定,叔叔這些天動不動被她罵,夾在她和沐沐中間裡外不是人……叔叔難做人啊,叔叔為了讓她早點接受你,只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了。小鍾啊,你看在叔叔的面子上,不要怪阿姨,她人不壞的……」
五月心裡充滿屈辱感,僵坐著不動,假假的微笑凍結在臉上,在錢沐爸殷切期盼的目光下,艱難地點了點頭,表示不會和錢沐媽計較。
作者有話要說:戇度音同港督,吳語,白痴傻帽一類的罵人話。
第143章 22.9.28
錢沐媽會停下來嗎?人家只是才開了個頭而已。人家繼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她們外地女孩子,為了留在上海,為了一個上海人的身份,為了上海的房子, 什麼事情做不出來?這才多長時間, 憑著一張臉蛋,就把你迷得三魂五道, 迷得你連爸媽都敢反抗了!你從前多聽話?是讓爺娘多少驕傲的好小囡?現在呢!現在你眼裡還有爺娘一分嗎?姆媽給你介紹了多少好女孩,哪個不是獨生子女?哪家沒有房子?你偏不要,偏要找外地人?也不想想, 她們吃饅頭的, 和我們吃大米的能過到一起去嗎!」
錢沐媽大概口才不錯,要麼就是醞釀了很長時間, 打好了腹稿, 否則哭訴不帶這麼流利不打頓的。
錢沐和他媽交流,活脫脫的就是秀才遇到兵, 他媽根本不聽他的話,他急得冒汗, 卻還文縐縐地試圖以理服人,他說:「……姆媽,你不要老是拿地域來說事好不好?中國這麼大,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肯定會造成氣候、歷史之類的各方面的不同,也會形成不同的文化。不同文化之間難免會有一些矛盾還摩擦,這些都是正常現象。再說了,遷徙是人類的本性,沒有法律規定山東人一輩子不能來上海工作,你不要老是……」
這個時候,五月臉上連假笑都掛不住了,兩團腮紅也蓋不住臉上的張皇和慘白。錢沐爸又去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是她這一邊的。她咬著嘴唇,看看快要哭出來的錢沐,看看按在自己肩膀上錢沐爸的手,終於還是強迫自己忍住了。脊背挺得直直的,頭卻低下去,研究鋪在飯桌玻璃下鏤空蕾絲花邊。
錢沐媽連哭帶罵加數落。五月強行按捺一腔怒氣,低下頭去研究桌布,不去看尷尬到十分、幾乎要哭出來的錢沐。然而,錢沐媽才剛剛進入狀態,絲毫沒有要停下的跡象。她只好強迫自己不去看錢沐媽,但哭喊聲卻一句不漏地飄到耳朵里來。
錢沐媽擦眼淚擤鼻涕:「他們那種山溝溝里的女孩子,也就做做小保姆,噹噹服務員的水平,你玩一玩麼也就算了,和她結婚?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錢沐苦勸:「姆媽,小鍾明明是在大公司津九做翻譯,她又不是保姆,也不是服務員,我又怎麼會去找個小保姆和服務員回來做老婆?你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
=================================================================================嘉興城,溫府。溫家老太太七十二歲生辰日這一天,月喚哭了一場,和鳳樓鬧了一場,趕走小滿,氣走鳳樓。夜間,黯然神傷許久,不知接下來該當如何,日子又該怎麼過下去,明天見了老太太,若是叫她瞧出或是聽說自己與鳳樓不睦,又該怎麼搪塞過去,獨自想心事想到半夜,喃喃念叨了許多聲的阿娘,終於流淚睡去。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眼睛卻不願意睜開,正想叫人去和老太太說自己病了,無法過去請安時,四春恰好進了屋子,撩起床帳,口中說著:「姨娘,老太太今天倦怠得很,交代說今兒不必去請安了……」話說到一半,不知看到什麼,突然嚇了一跳,慌忙住了口,床帳一把丟下,轉臉就往外跑。
月喚心下倒是一松,裹著被子翻了個身,誰知這一翻,卻突然壓到一個人的胳膊,猛地睜開眼,見身旁赫然睡著一個人,是鳳樓。鳳樓被她的動靜也吵醒了,笑吟吟地問道:「看我做什麼,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