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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矜持一笑。店長把七月的東西塞到後備箱裡,一路開到打字複印小店。五月吭哧吭哧搬東西進去,和老闆聊了一聊,又拜託她對七月多照顧照顧。
再出來的時候,卻看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七月依偎在店長的肩頭,店長的手放在七月的臉頰上,一下下地撫摸著她的耳垂與髮根。二人之間說溫情也溫情,說曖昧也曖昧。
但更令人吃驚的還在後面。車上的東西搬完,店長進來和七月的新老闆打招呼:「媽,我走了,過兩天來看你,對七月好一點。」
她媽嘎嘎笑:「放心,我這裡難得有生意,累不到她。」
五月冷眼看著店長。從前大概是眼瞎了,看這人還順眼得很。此人臉上永遠掛著得體笑容,下巴修剪得乾乾淨淨,身上則是一成不變的白襯衫配黑褲子。現在看來,此人笑容未免太過虛偽,舉止言談間也透著幾分陰險狡詐。
店長還要去咖啡館,交代好就開車走了,走時給五月打了聲招呼,五月為了顧全七月的面子,不得不木著臉對他說了一聲再見。
五月單獨留下來七月把鋪蓋整理好,然後就坐在她狹窄單人床上發悶。七月問:「你下午不是還要去上班?還不走?」
五月沒有立場也不敢對她說重話,只能斟酌著勸說她:「七月,你還小,還沒滿二十歲,他看年齡足有三十五六了……而且還是福建人,一般福建人到這個年齡會沒結婚?七月,我擔心你被人家騙了。」
七月吃吃一笑:「哎呀,原來都被你給看見了……不過,他和他老婆早就分居了,要不是因為孩子的撫養權談不攏,兩個人也早八百年就離掉了。不用你來擔心,我們大概明年就可以在一起了。」笑了一聲,又自言自語道,「不過,胡建人嘛,難說,誰又會傻到全信胡建人的話呢。」未滿二十歲、尚帶有幾分稚氣的女孩子,說出來的話卻老成得過了分。
五月心裡翻江倒海,不知不覺就拔高了聲:「你明知道他已有家有小還要和他混在一起?!他這樣的渣男,你到底看上他哪裡!」
七月滿不在乎地一笑,說:「就像垃圾食品特別好吃一樣,渣男們也特別有魅力。」
五月氣得眼底發紅,淚花在眼眶內團團打轉,怕七月看到,偷偷擦了。還想要再勸說下去,七月卻已慢慢拉下了臉。五月無可奈何,又跑到長風公園去,坐在垂柳下的長椅上吹風。她腳下就是極廣極深的銀鋤湖,看著被風吹皺的湖面,心底憂愁到無以復加。
她其實早就該知道的,她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經歷過源於家庭的那些冷與苦,心理沒有一點問題才是不正常的。七月是,她自己亦如是。
七月處處希望得到別人的關注,只要有人願意給她一點愛護和肯定,她就會失去防禦能力,一個跟頭義無反顧地栽進去。哪怕動用一點點的腦子,就一眼能看出,有著老婆孩子、尚未離婚就急著找女朋友的男人是多麼不道德不靠譜。
至於她自己,她喜歡胡思亂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以此來逃避現實。嚴重的時候,一度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哪個才是虛幻。從發現這個可以緩解痛苦的辦法時起,距今也不過短短几年,她已在自己的腦子裡過完了千百種各不不同的人生。
第二天,回絕了金城,說:「妹妹也在上海,實在不放心她,去不了大連,對不起。」
金城頗覺遺憾,但也沒說什麼,只笑笑:「了解了解。不用放在心上。」
五月最近似乎運氣不錯,回絕了金城之後,又被另一個客人問到:「有無興趣到我們公司來工作?」
這個客人最近時常過來,也算得上是個熟客了。此人明明是中國人,卻有個日本姓氏,緒方。緒方說一口顛三倒四、錯誤百出的日語。打扮土氣,面色不好,透著幾分縱慾過度的虛和灰,兩條法令紋彎入嘴角,顯得老相。
緒方喜歡向人派發名片,他名片上的大名是緒方孝住,頭銜則是一家旅行社的老總。緒方孝住的名片,五月已經拿到過兩三次,但他每次來,還是仙女散花似的派發,五月也就姑且拿著。
緒方除了喜歡發名片以外,還有兩個特點,一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把嘴唇講到起兩層焦皮。二是喜歡和日語不好的人用日語交流,但一碰見日語比他好的人,馬上就縮了。有時新來的服務員聽不大懂,他就放慢語速說,一遍遍地雞同鴨講,且說話時的神態間有一種難以言狀的優越感。
緒方的這些特點就成了赤羽的女孩子們的談資,她們一致得出的結論就是:此人是個如假包換的假洋鬼子,是日軍入侵時,必定會頭一個跳出來做漢奸的那種人。
緒方雖然比較裝,但對女孩子們卻還算和善,時不時地問五月:「小姑娘有沒有興趣去我那裡上班?」
五月就笑:「哎呀,你們旅行社裡的事情我做不來。」
緒方說:「不要緊,我們旅行社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材,會日語就行。不會的,我可以派人教你,怎麼樣,考慮一下?」
五月笑著搖頭,說不心動肯定是假的。畢竟,赤羽的所有的女孩子們都以進公司做小白領為榮,並且都將其當做終生的理想而憧憬不已。雖然小白領們工資未必就比她們高,但說出去卻比服務員不知道要好聽多少。
但實際上,除非你優秀到驚天動地,否則正規公司肯定是進不了的;反過來說,連沒有學歷的餐廳服務員都能輕易進去的公司,必定不會是什麼好公司。正規公司必然有正規的招聘渠道,而且公司內部肯定有一套招聘流程,不是哪個小領導覺得誰好,把人往公司一領,吩咐人事說「給我安排一下」就行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