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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貴喝道:「你看看我的鼻樑骨,都歪到耳朵旁了, 我今天受的傷是幾貼膏藥能貼好的麼!」
他婆娘並不在意, 連他身上的傷都不來看一下,只道:「你臉大,也會說, 要去你去!我是沒臉去聽人風涼話了!」
家中一文閒錢也沒有,但凡是能拿出去當的家什衣裳也都拿去當了,傷藥是無法買了,草草喝了一碗粥, 身上實在疼得厲害,實在熬不住,便叫婆娘去把孫子抱來玩耍。李家子息不旺, 他一輩子只養了一個獨苗兒子出來,獨苗兒子又給他養了個獨苗孫子出來。他除了賭錢以外, 最最掛心的就是這個孫子了。
婆娘把獨苗孫子給他抱來,孫子看看他的臉, 問道:「阿翁,今天又被人家打了麼?」說話時,上來就往他懷裡摸, 「糖有沒有?糖沒有,就是餅也成。」
他摸著孫子瘦弱的小手,曉得孫子這兩天一天到晚都跟著大人喝粥,從來沒有飽肚的時候,心裡頭難受,說道:「乖孫兒聽話,等過兩天,阿翁贏了銀錢,再領你去街上買糖買餅。」
孫子道:「我聽阿娘說,再過兩天,我們又要去住破廟,跟人家搶飯吃了,對不對?」又拍小手道,「我還喜歡吃肉,阿翁去搶豬頭肉給我吃。」
他惱怒道:「阿翁卻不去住破廟,阿翁過兩天要做綢緞鋪子的東家!」
孫子眼巴巴問道:「做了東家,有糖吃麼,有餅吃麼?」
他心中惱火,道:「卻是好大出息,就曉得吃!」
心裡頭一把火燒著,不耐煩再逗這小孩子家,便把孫子交給婆娘,他自上床躺著,細細思索如何去告月喚的狀,又給她安個什麼罪名才好。想的久了,不知不覺間睡去,夜裡翻了個身,壓到傷處,被生生疼醒,嘆了一口氣醒過來,恍惚間見床頭坐著一人。
李元貴以為床頭坐著的是他婆娘,張口喝道:「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跑到這裡來嚇我做什麼!」
他婆娘在他身側翻了個身。他霎時嚇出一身冷汗,上下兩排牙齒打起了戰:「你、你是誰!」
黑暗中,聽出是辣疙瘩的聲音:「白天說起人肉,勾起肚中饞蟲來了……嘿嘿,便來你家探探門路,認認你家人的面孔,下回就不會吃錯人了。」
李元貴大駭,打著哆嗦道:「你嫌我肉老不好吃,為什麼不去吃你們東家呢?細皮嫩肉的,她家裡還有兩個小娃娃,白白胖胖的……」
話音未落,面孔上即刻挨了重重一拳。辣疙瘩暴怒,罵道:「快閉上你的鳥嘴,豬狗不如的玩意兒!你當天下人都像你一樣不要臉嗎!似你這等短命腌臢的畜生,便是下了地獄,也只有剜口割舌的份兒!」
他婆娘睡得死沉,這時才被驚醒,剛抬起頭,轉眼被辣疙瘩一拳擊暈,往床上又是一倒。
辣疙瘩甩了甩拳頭,嘿嘿怪笑道:「你適才這話倒提醒我了,你家那個寶貝小孫子,雖然瘦弱了些,細胳膊細腿兒的,統共也沒有二兩肉,不過不打緊,連湯加肉,燉一鍋鮮湯,一頓還是夠吃的。」
李元貴嚇得渾身亂抖,爬起來在床上就叩起了頭,口才再好,這時卻只會反覆說:「朱大俠饒命!朱大俠不要吃我的寶貝孫子!」
辣疙瘩從鼻子眼裡頭哼兒哈兒笑了一聲:「別人家的小娃娃可以吃,就你家的是寶貝麼?不過,托生在你家,大約前世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壞事,所以閻王爺叫他這輩子來受苦。還不如叫我吃了算了,也叫他少跟著挨凍受餓。」
李元貴哆嗦著哭:「若是他沒了,我也不活了,沒有了他,我還活著做什麼?」
辣疙瘩看他哭得厲害了,從床上撿起一件不知道什麼衣裳,替他抹了一把眼淚,道:「你老人家先睡你的,俺看看什麼時候有空,再來你家看看。你家那寶貝小孫子,俺喜歡得緊哪!」怪笑了兩聲,立起身來,從內打開房門,大搖大擺的出門去了。
他走後,李元貴兀自抖了半天,再一摸身上衣裳,竟然濕透,不禁心灰意冷起來,心道這樣一來,狀還沒告成,自己就先被這辣疙瘩給活活整死了。於是躺在床上在心裡罵月喚狠毒,嘆自己時運不濟,惱自己在寶順合時太過小心,沒能多撈點銀子。
李元貴又惱又恨又怕,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才敢閉上眼睛睡去,誰料門口又有人喊門,是人家來討要賭債,和婆娘兩個勉強掙扎著爬起來磕頭作揖,好不容易將人打發走,一刻也不敢耽擱,回屋收拾了東西,抱著寶貝孫子,一家老小逃往城外,尋找破廟安身去了。
李元貴走後,月喚一時找不到合宜的人選,自己就充當了掌柜,成天坐鎮在鋪子裡,從早到晚,只有吃飯的時候才回內院去。阿娘發愁道:「成天拋頭露面的,今後誰還敢上門來提親,這可怎麼好?」
月喚道:「我的事情就不勞你老人家費心了,我有大寶二寶和這間鋪子就夠了。」
阿娘道:「上回又叫那老鬼罵得那樣難聽!成天看著笑嘻嘻、笑嘻嘻的,我還當他是好人。」
月喚並不在意:「我打從溫家出來,至今收到的白眼和難聽話可以砌一座長城了。」
李大娘這時便感慨道:「我們東家,真真是不容易。一個女人家,開著一間鋪子,養著這麼多人……」言罷,擦了擦眼角。
阿娘得遇知己,上前捉住李大娘的兩隻手:「她大娘,你心裡頭不生我們妹妹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