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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姐兒自然是不言不語的,月喚再笑上一笑,拔腳便走,她卻又伸手拉住月喚的衣袖。其後,一隻小手伸到月喚面前,慢慢攤開。這一回,是幾粒松子。
月喚不由得「嗤」地笑出了聲。
李大娘又是笑又是氣,頓足道:「你這孩子,唉,這是做什麼!又何苦來!」
月喚掩嘴笑道:「她呀,是把我當成和她一樣的小孩子了。我猜大約是因為我愛吃的名頭在溫家無人不知,所以她見面就要送我零嘴兒,看來當真是喜歡我,喜歡到骨子裡去了。」
靜好忙悄聲道:「姨娘,咱們這位大小姐,別看她不說話,心眼兒可多著哪,你可不能再被她騙了。」
「咦,我倒聽不大懂了,」月喚奇道,「聽你們說話,好像她騙過我似的,我有被她騙過麼?」
李大娘忙向靜好甩了個白眼,使了個眼色,再和月喚說道:「她不過是白叮囑你一聲罷了。東院的人還是少打交道的好,連二姨娘那裡也得小心著些。五爺對咱們這樣,對旁人那樣,我就不信她們不冒酸水不燒心。」又是發愁又是連連嘆息,嘆息裡頭夾雜著幾分藏也藏不住的得意,「五爺也是的,渾起來,竟是連老太太身邊的人都給趕了,要我是那些人,我也要毒火攻心的,唉!」
靜好也忍不住插口道:「剛才看五爺發落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老東西,真是解氣。」
花園口的小徑羊腸子一般的細,卿姐兒擋住去路,李大娘不敢動她,就拉著月喚從花叢後面繞過去。花叢繞過,才彎回到小徑上來,忽然一陣風吹過,各人都打了個寒戰。到底十月里了,天已經漸漸的涼了下來,晚秋已過,初冬已在不知不覺間悄悄來臨。
李大娘替月喚緊了緊衣領,不使脖子裡進風。靜好回頭,見那個小小人兒依舊站在花間小徑上,細細的手腕子依舊向前伸著,手掌心裡是一把沒送出去的松子。不知為什麼,心底突然一陣惻然,忙向月喚身上靠了靠。
走出老遠,月喚忽然頓足,道:「去個人把她送回去。」
李大娘裝糊塗:「送誰?」
月喚道:「送她呀,溫五爺的寶貝女兒呀。」
李大娘道:「你呀,你心地也太好了些,忘了剛才夫人那張長臉了麼。咱們再怎麼熱心,奈何人家不領情,反而還要尋思著怎麼藉機害咱們呢。」
靜好也拉著月喚,口中勸道:「咱們快些回去,外頭冷。她自有跟著她的人,姨娘就別操那些心了。」
月喚卻突然生了氣,說:「都說了他的寶貝女兒了,聽不懂我的話麼?」
又幾日,到了十月十三。這天擦黑的時候,龍小滿來了,還帶著親手給老太太做的兩雙布鞋。鞋裡鞋面雖是粗布縫製,但穿在腳上,竟然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老太太心裡不由得不感動,拉著她的一雙手,笑道:「難為你有心,竟然還記得我這一雙老腳的大小,你們家不怎麼寬裕,倒叫你破費了,下回可別再這樣了。光來個人陪老太太說說話就成了。」
小滿眼圈兒當時一紅,反手摟住老太太的腰身,將頭靠在老太太身上:「我白天帶著哥哥家的幾個小娃娃,不得一點兒空閒時候,都是趁他們睡著後,夜裡點著油燈,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布是粗布,別說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人都不看不上,但無論如何,卻是我這個晚輩的一片心意,老太太莫要嫌棄才好。」
老太太笑道:「傻孩子,怎麼會。難為你一片孝心。」
小滿又道:「我上都沒來得及和老太太說一聲就被哥哥接走,回去以後,心裡著實掛念老太太,但我一個女孩兒家,又不能隨意出門。若是近一些,我自己走也走來了,只是從我家到老太太這裡,少說也有五六十里路……這回好不容易求了哥哥,送我來給老太太拜壽,順帶著看看月喚姐。老太太,你不曉得,我回去以後,心裡可想你了,你想我了不曾?」
老太太年紀大了,記性本就不好,加之每天在跟前圍著她奉承的人成堆成群,小滿在跟前時,她覺著喜歡,半天不見,也就忘到腦勺後去了,哪裡能天天惦記她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姓親戚?但老太太是個妙人兒,笑眯眯道:「想,怎麼不想。」
小滿更是高興,將奉承話兒說了一堆,殷勤到十二萬分去,不知道的人,就要當她和老太太是真正一家子人。
對於小滿的不請自來,月喚起初多少有些驚詫,覺得她未免太潑辣大膽得過了分,也實在弄不明白她為何會撇開自己,單與溫家老太太這樣熱絡。看她這架勢,竟把溫家當做正經親戚來走動了似的。想當年,阿娘成天給她梳頭洗臉,洗衣餵飯,待她那樣好,也沒見她這般殷勤過。
固然有那麼一點點的想不通看不懂,但因為許久沒有回過娘家,心裡著實想念阿娘;加上這一陣子和溫家一家子人幾乎都斷絕了來往,東院那邊自不必說,和香梨也是面和心不和,見面不過笑一笑便罷,成天悶在屋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時能有個娘家人說說話,想不高興也難。
李大娘卻與靜好悄聲道:「這下好了,這狗皮膏藥怕是甩不脫了。」
靜好道:「這有什麼,等明天老太太的壽過完,我找個機會敲打敲打她,把她趕走了事。你放心,這惡人由我來做,姨娘要怪就怪我一個。」
李大娘搖頭笑道:「我只怕你不是人家龍姑娘的對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