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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把阿娘的心說的更熱。晚上睡覺的時候,阿娘舊話重提,道:「妹妹哪,你休要嫌我囉唣,我年紀大了,愛操心,成天在心裡頭琢磨著你以後的事情……再過個幾年,我差不多也該見閻王去了,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能放心閉眼去?我在心裡頭想著,那羅秀才對你肯定是有意的,但他家裡老母親太難纏,一張利嘴叫人受不了,你若嫁給他,難聽話肯定要說給你聽的,不單是你,只怕連毛毛頭也要受委屈……那個仇萬里,我打聽下來,雖有妻室,但你卻可以嫁給他做平妻,他無父也無母,家裡就不會有人給你臉色看……」
深夜裡,月喚默默想著心事,耳邊聽得阿娘這般為自己打算,不覺傷感起來,說道:「我在溫家,不過是個姨娘罷了,他們那樣的人家,從不把我們這些姨娘放在眼裡的,所以我心裡並沒有存著為他守節的念頭。只是,無論如何,要先把毛毛頭生養下來才行。阿娘,你不用為我操心,待將來有合宜的,我自會為自己打算。」
阿娘這才放心,喜道:「正是這話,正該如此。」
自那以後,阿娘便不大搭理羅秀才了,只對仇萬里一人上心。
月喚肚子漸漸大了,只以養胎為重,不大去管外面的事情了。外頭鋪子裡有李元貴,內宅就由阿娘坐鎮。阿娘是鄉下人,心眼兒實在,這仇萬里一來,她若得知,必定要叫四春去前頭請他進內院來,要麼留飯,要麼與他說些家常,一口一個「萬里」,像是對待自家子侄一般,看著著實親熱。
李元貴及店伙等人原先以為月喚對羅秀才有意,是以對羅秀才客氣非常,忽見這仇萬里在阿娘那裡占了上風,料想大約這仇先生不日便要成為寶順合的主人家,便齊齊轉了向,也對著仇萬里加意親熱起來。仇萬里見眾人待自己不同,心內明白,不覺得意非常,得了空就要來寶順合轉上一轉,布頭也不扯了,一來,就坐在櫃檯前和店伙說笑,儼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樣。
這下又輪到羅秀才煩惱了。
羅秀才成天失魂落魄,他老娘看在眼裡,遂托人給他說親,連說兩個,他不要說相看了,來了媒人便要趕人家走,他老娘哭罵:「我是造了什麼孽,生養了你這樣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出來!要是看我不順眼,想要讓我早死,拿根繩子來往我脖子上一繞便是,何苦這樣折磨我!」
羅秀才一看老娘發怒,慌忙跪地,為自己爭辯道:「求你老人家消停一會兒,說這麼重的話,兒子怎麼受得起?」
他娘罵:「你還有什麼受不起的?為了個狐狸精,連名聲都不要了,都打算給人當現成的後爹了!我老婆子的這些話又算得了什麼?」
羅秀才氣得幾乎要哭出來,爬起來,拂袖而去,他老娘在身後長哭,扯著嗓子大罵:「沒臉沒皮的玩意兒!虧你還讀了那麼些書,我想一想都要替你害臊!同你講,只要我活著一天,那小狐狸精就別想進我羅家門——」
不過外頭的這些事情,月喚都不知道,她臨盆在即,身子發沉,走動不便,且偶有腹痛,不敢再出去活動,這一陣子就在屋子裡躺著,縫縫衣裳,做做針線,偶爾會去後院裡走上一走。阿娘等人怕她操心,也不和她說起旁的事情。
終於到了生產這一天,從早上便開始腹痛,急急請了兩個穩婆來,人家來看了一看,又走了,說:「你這是頭生,沒那麼快,還得一陣子呢。」
月喚痛得受不了,面色慘白,握著阿娘的手,哭哭啼啼道:「阿娘,我怕我是活不成了。」
阿娘斥道:「胡說什麼!我們女人家,任誰都要過這一關的,忍著些也就過去了,都活不成了,這世上也沒有人了,給我咬牙忍著!」
終於熬到了這一天的傍晚,月喚的肚子一陣痛過一陣,請的兩個穩婆又過來,說道:「快了快了。」命靜好四春去拿剪刀備熱水。
阿娘自個兒在院中向正南方向拜天拜地,長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時,水備好了,剪刀等物也已送了進來。月喚嗓子這時已然發不出聲音來,只是無聲流淚。四春生平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不行,出來進去,大氣兒也不敢出,見月喚實在可憐,遂大著膽子,拿一塊熱手巾給她擦拭眼淚,替她理理汗濕的劉海。
靜好跑去院中拉阿娘:「你老人家等下再來求神拜佛也不遲,快進去看看東家,你在旁邊,我們心裡便有了主心骨,也不慌。」把阿娘從地上攙起來,才察覺到阿娘身子顫得厲害。
屋裡,月喚痛楚,四春在旁安慰,年紀大的那個穩婆放下茶盞,慢條斯理站起來,在盆中洗了洗手,擦一把,走過來,說道:「我來瞧瞧。」
掀起月喚身下衣裳,才要去摸她肚子,靜好忽然伸手拉住她:「王婆婆,你看你的指甲。」
這穩婆的十根指甲留的老長,又黃又彎,看著倒有些鷹爪。靜好將她攔住,她訕笑道:「我指甲怎麼了?」
擔任她幫手的另個年紀小些的穩婆也道:「不礙事,我和我老姐姐成天在外頭給人家收生的,光是這個月,便……」
靜好不容她說完,便道:「我雖然不大懂,但好像從前聽我娘說過,做穩婆的,頭一件要緊事便是把自己收拾乾淨,你這個指甲我看著就覺得害怕。」
阿娘眼神不好,天還沒上黑影,就已經看不大見了,聽聞後,特地點了一盞燈過來,往王婆婆手上仔細覷了一覷,搖頭道:「你這樣不成,不小心刮著哪裡,大人和毛毛頭都要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