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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她一眼,沒出聲。心情沉重,連說句話都是負擔。
「關於我的家人,和家裡的那些事情。前天在赤羽和晉桑遇見,你說結婚的時候就應該向你坦白的,但那時太亢奮,腦子裡一團糟,沒有想到。回到家裡,人冷靜下來後,卻還是開不了口……只好躲在被子裡裝哭,後來就睡著了。」
澤居晉伸出夾著煙支的那隻手,揉了揉她腦袋,終於出聲:「不想說就不說好了。」
「可是晉桑的家我去過,晉桑的家人我也都見過,感覺這樣對晉桑不公平。」頓了一頓,接著說,「別的人怎樣看我無所謂,但唯獨不想讓晉桑在看到我、或是在想起我家裡的那些事情的時候,會在心裡冒出『都是些什麼人,都是些什麼玩意兒?簡直刷新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之類的想法,更不想晉桑為此留下任何不好的回憶。這麼說,晉桑能明白嗎?」
「你為什麼總喜歡猜測別人想法、並為別人做決定?」
「晉桑難道不認為婚姻應該講究門當戶對、出身匹配麼?再好的愛情也比不上合適二字。」
「可能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這麼認為的,但他們不知道,因為這些所謂的門當戶對、家境匹配等框定的條件,而失去了多少幸福的可能性。婚姻這個東西,應該為幸福而存在,而不是一種利益交換。」突然一哂,「雖然可能這話從我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有點奇怪。」
「以晉桑的立場,可以說出這麼任性的話麼?」
「唔,好像十八歲以後,一直都是這麼隨心所欲過來的,怎麼,有問題?」
五月低頭去拔花壇里的雜草:「以前最困難的時候,甚至想過自殺。以為連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那麼別的無論什麼,應該都不會再害怕了。所以在日本被由美子桑說我配不上你的時候,才頂了回去。因為那次日本之行,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但人生哪有那麼簡單,人,只要有在乎的東西,心裡就會產生同等程度的恐懼。對於我來說,越是在乎晉桑,有時候反而越會脆弱,越不堪一擊。」
澤居晉伸手去抬起她的臉,迫使她看著自己的眼睛:「sa醬,我認為我們之間應當信任彼此。」
「這件事情,和我在你面前所出的那些丑,性質全然不同。」指著面前的兩條岔路示意給他看,「這兩條路,左邊一條是正確的,右邊一條是錯誤的。而這件事情,使我為難到,明明知道對錯,卻仍然不得不捨棄左邊,選擇右邊這條錯誤的道路走下去。」
「為什麼?」
「因為死都不願意被晉桑看輕。」
澤居晉仍舊保持著一隻手放在她面龐上,一隻手夾著煙支的姿勢,一臉鄭重地看著她:「我雖然不清楚你們家的情況,但那都不是你造成的,所以不可能是你的錯。無論誰,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和父母,在我看來,在那種家庭里長大的sa醬已經很好了。如果換做是我,或是別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
她眼中隱有淚光閃現:「晉桑真的是這樣想的麼?」
「嗯。」重又把煙支叼在唇間,「不論家裡怎樣,家人怎麼不堪,但sa醬始終還是sa醬吧?」
「這個當然。」
「嗯。」他點點頭,表態說,「對我來說,只要sa醬還是sa醬就行,其他都無所謂。」
五月看他的側臉,吸吸鼻子,哽著嗓子說:「晉桑,謝謝你。」一時衝動,忍不住又加了一句,「あなた。」
「唔,有回信了。」假裝沒聽見她的話,低頭看白井給他的回覆去了。
他自從出了民政局後,一直彆扭疙瘩到現在,五月卻感受到了一種觸及皮膚,深入肌理,直達心底深處的愛意。很多天以來,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面目可親。使勁揉揉眼睛,往他身邊擠了擠,依偎在他身上,把腦袋靠到他肩膀上去:「晉桑,謝謝你。」
他這才回頭看她一眼:「唔,不用謝。」
經白井指點,中午二人去了市中心一家名為酒吞的居酒屋,店面很小,除去一條吧檯,餐桌只有兩三張,客人坐了很多,生意出奇的好。
兩個人進門,老闆迎上來:「兩位有預約嗎?」
澤居晉報上名字,老闆將他們二人引到吧檯上坐下,道歉說:「十分不好意思,預約電話打來的時候,桌子都已經滿了,只有吧檯還空著兩個位子。」
澤居晉說沒關係,放下包,解下圍巾,脫下翻毛外套,掛到椅背上。有店員送上啤酒,又拿來椅套把兩個人的外套都罩起來。五月看菜單點菜,澤居晉則與老闆寒暄,說起白井的事情,一邊互換名片。
老闆對拿到手的澤居晉的名片看了看,笑道:「原來是總會計師,以前也聽白井桑說起過,卻沒想到會這麼年輕,不得了。」和澤居晉寒暄完畢,轉而向五月介紹自己,「小可御手洗。」
五月莞爾,指指洗手間方向:「和那個一樣的寫法嗎?」居酒屋地方太小,布局緊湊,洗手間就小小的一間,男女通用。門上訂著一塊銅牌,上寫「御手洗」三個字。
老闆笑著點頭:「一模一樣。」
澤居晉往她腦袋上一彈:「真是失禮。」
老闆哈哈大笑:「經常被人這樣問,已經習慣了。」
不一會兒,飯菜上齊。五月把面前的納豆拉過來,加入少許黃芥末和小勺醬油進去,用力攪拌,攪到用筷子能夠拉出長長的絲後,蓋在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然後遞到澤居晉手邊,看他吃下幾口,才問:「現在感覺好點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