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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喚不作聲,下狠勁將他的手用力掙開,看著他的臉,慢慢笑了出來:「仇大哥看來醉得不輕,竟然說起胡話來了。我與阿娘待你不同,不過是你前回幫我趕走那潑皮無賴,後又幫我尋來帳房先生,因此心中感激你罷了。至於阿娘說的那些,也只是因為她年紀大了,見識短,卻愛操心,又愛囉嗦,你聽過算數,可千萬不要為此會錯了意。」
仇萬里忙又來拉她的袖子:「妹妹,我……」
月喚推開他的手,皺眉道:「我的小名,你又如何能喚得?請仇大哥自重。我雖然開了鋪子,拋頭露面的出來做生意,但自己的名聲卻還是愛惜的。仇大哥心裡既存了這個念頭,今後我們家就不能夠再來了,瓜田李下的,須要避些嫌疑才好。」言罷,又向他福了一福,轉身走了。
再過一天,仇萬里仍舊過來,原先來時,心裡還有些七上八下的,見李元貴待他親熱如初,又想到月喚終究是女子,心裡哪怕再願意,也必定要矯情一番的。如此一想,就漸漸放下心來,只是坐了許久,不見阿娘遣人來請他入內。
正干坐著,和李元貴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恰好月喚有事到前面來,見著他,客客氣氣喚了他一聲「仇大哥」,說道:「我們店裡新進了一些綿綢,緊厚堅牢,做冬衣最好,仇大哥何不扯些回去給仇大嫂做件冬衣?」
李元貴聽見,不待她發話,便將兩捆綿綢搬了出來,往櫃檯上「嘭」的一放,笑眯眯道:「來了來了,兩種花色,先生看看哪個好?」
月喚和店伙說了幾句話,抽身走了。臨去之前,與李元貴道:「給仇大哥算進價。」
仇萬里在寶順合按進價買了幾回新貨以後,漸漸的,就不再來了。
仇萬里莫名其妙不再過來,阿娘難免灰心失望,暗暗罵他幾回,無法,轉而打起羅秀才的主意來了,開始有意無意地和月喚說他的好處;「羅秀才他人實誠,厚道,又是有學問的斯文人。他老娘再厲害,又能活幾年?你手下使著一堆的人,還怕她一個耳聾老婆子?便是李掌柜那麼有本事的人,不也得看你的臉色、聽你的話?不高興了,不睬她就是,真要吵起來,還有阿娘和靜好四春在呢,咱們這一家子人,哪能看著你被人欺負?」
車軲轆話翻來覆去的說,月喚不耐煩,嗆她道:「為著大寶二寶,我從早忙到晚,連覺都睡不夠,哪還有心思去想這些?求你老人家消停些!」
阿娘道:「小沒良心的,我是為你好曉得麼?我們一家子的女人,沒個男人家怎麼成?今早那殺千刀的不是又在院牆外頭唱小調兒了麼……」
月喚煩不勝煩,道:「年紀大了的人真是吃不消,話這樣多,虧的是我,要是旁人,誰受得了你?」
阿娘一聽,不幹了。氣哄哄的找人去雇轎子,不顧靜好等人挽留,獨自跑回小燈鎮去了。
霜降妯娌兩個一見阿娘回來,立時炸了窩,一邊一個捉住阿娘的手,上下不停的打量,看阿娘一身新衣,嘴裡「嘖嘖嘖」地稱奇不已,打探道:「阿娘,咱們妹妹新夫主姓甚名誰?家在哪一塊?人家待你好不好?給不給你飽飯吃?」
阿娘眼睛乜向她:「你看我像是吃不飽飯的樣子麼?」
霜降一想也對,阿娘瘦還是一樣瘦,但氣色卻好得很,有紅似白,穿著打扮有似大戶人家的老太太,怎麼看也不像是吃苦受罪之人,因又問道:「妹妹的新夫家待你老人家客氣不客氣?拿當你老人家是正經親戚麼?」
阿娘道:「妹妹獨自住著,哪來的什麼新夫家!」
霜降與二嫂道:「這倒奇了,難不成沒有找下家?」
恰好今天小滿來走親戚,將小毛頭交給月喚娘抱著,也過來拉著阿娘,笑眯眯地套話:「阿娘,月喚姐住著什麼樣的屋子?屋子有幾間?你老人家平常也穿這樣的衣裳麼?」
阿娘回想:「妹妹住著的屋子,一片綠油油,綠油油……」
小滿問不出什麼來,轉臉走了。
過一時,月喚娘也過來問:「妹妹家裡到底是什麼樣兒?」
阿娘回想:「妹妹住的家,一片黃澄澄,黃澄澄……」
月喚娘道:「嘉興城又不是黃沙漫天的地兒,哪裡會黃澄澄、黃澄澄的,阿娘老糊塗了。」心裡頭氣月喚,氣阿娘,不高興和她說話,轉臉走了。
吃飯時,霜降和二嫂忍不住,又問:「阿娘,你再仔細想一下,妹妹的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兒?」
阿娘放下飯碗,擰著眉毛使勁想:「妹妹的家,紅不禿嚕,紅不禿嚕……」
霜降與妯娌道:「我知道了。我們小姑子家在田頭,種著油菜花,也栽有桃樹和杏樹,就跟我們家一樣,一年到頭,不是綠油油黃橙橙,就是紅不禿嚕的。」
二嫂道:「我猜她是改嫁給了莊稼漢,不好意思同我們說,唉,從小沒吃過苦的,竟然種田去了,可憐見的。」想一想,又覺著有些不對,「阿娘身上那身衣裳多少的光鮮?若是妹妹窮苦,哪會給阿娘做這樣的衣裳穿?」
霜降噗嗤一樂,和妯娌咬耳朵道:「這就不懂了吧,越是窮苦,才越怕被人看不起、才越要面子,哪怕去借銀錢,也要做一身撐門面的衣裳在外頭走動呢。」
二嫂道:「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霜降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