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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一走,屋子裡立刻冷清下來,黎衍鬆了一口氣,先去陽台抽了支煙,接著就回到房間,脫下了假肢。
每逢陰雨天,雙大腿截肢處就會時不時地刺痛,也不是幻肢痛,反正就是難受,算是截肢的後遺症之一。
黎衍把自己挪到床上,拉過被子蓋到腰,往自己下半身一看,被子底下空蕩蕩的,他「呵」了一聲,抬起手臂擋住眼睛,閉目養神。
沈春燕和周俏一人撐一把傘,踩著積水走在小區里。
秋夜的風涼得刺骨,雨水連綿,小區里少有行人,只餘一盞盞路燈為她們照明。
沈春燕問了問周俏的學歷和工作,周俏沒有隱瞞,說自己高中沒念完,只有初中畢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周俏說完後,發現沈春燕眼神閃爍了一下。周圍太黑,兩人都看不太清對方隱在傘下的臉,但周俏知道,沈春燕是有點失望的,不過她也沒說什麼。
走到小區大門時,周俏說:「阿姨,黎衍一直沒告訴我他是怎麼出的事,您能和我說說嗎?啊……您要是不想說也沒關係,我以後有機會了再問問他。」
「他沒說啊?那你還是別去問他了,你一問,他又要發脾氣。來,到這兒來。」沈春燕拉著周俏站到小區門口一家便利店的店招下,那兒淋不到雨,她收起傘,嘆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有些哀傷。
「他不說也正常,誰願意一直去回憶傷心事呢?其實就是個車禍,阿衍大四那年,已經簽了公司在實習了,但還沒過論文。那天晚上,他在公司加班到凌晨,騎自行車回家,路上碰到一個疲勞駕駛的大貨車司機,闖紅燈,唉……」
沈春燕看著小區門口道路上穿梭不停的車輛,又是一聲嘆氣。
周俏的心提了起來,問:「大四,是三年多前嗎?幾月啊?」
沈春燕說:「四月,三年……對,現在十月,整三年半了。」
周俏陷入沉思。
「大貨車的輪子,從他腿上軋了過去,就這兒。」沈春燕在自己大腿上比劃了一下,只比胯/下低了一點點的位置,「阿衍當場就昏過去了,後來路人叫了120把他送去醫院搶救,兩條腿都給軋爛了,只能截肢。」
沈春燕想到那年春天的事,就覺得像一場噩夢。一夜之間,她那風華正茂、有著光明前途的兒子,就跟塊爛肉似的躺在醫院ICU里,推出來時,整個人只剩下半截。
隨著兩條腿的離去,後來的日子,有越來越多原本屬於黎衍的東西一一離開了他,直到現在,他已經完完全全地變成了另一個人,連沈春燕都感到陌生。
「我想過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沈春燕看著周俏,「但他怎麼都不答應,威脅我說要跳樓。」
周俏:「……」
「他說他沒瘋,瘋的是我們。他說他沒變,變的是我們。」沈春燕苦笑,「好吧,就算是我們吧。往好處想,好歹他活下來了,這些年身體也沒其他毛病,生活都能自理。現在,他靠寫書也能養活自己,還和你處上了對象,這也算是越來越好了。」
沈春燕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現在也不求他能大富大貴了,這輩子,我只希望我的阿衍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他,要是能生個孩子,就更好了,讓他也有點念想。」
她用溫和的眼睛看著周俏。
沈春燕是一個年過五十的中年女人,留著及肩捲髮,個子挺高,微微中年發福。看五官能看出來她年輕時應該挺漂亮,畢竟黎衍長得像她,曾經的黎衍,耀眼得如同夏日驕陽。
這一次,周俏沒再說違心話,誠懇地看著沈春燕,道:「阿姨,我一定會好好陪著阿衍的,您放心吧。」
過了沈春燕這關,黎衍和周俏結婚登記的事兒就正式擺上了台面。
黎衍選了十一月初的一天去登記,沈春燕納悶為什麼要這麼急,黎衍說:「周俏是個比較傳統的人,不接受婚前同居,如果要她搬過來住,就要先登記。」
哦哦哦!沈春燕秒懂,黎衍畢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對那方面的事兒比較急,有想法總是好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見母親笑得一臉促狹,黎衍也懂了,皺著眉頭大聲說:「你想什麼呢?!」
沈春燕嘿嘿直樂:「沒什麼沒什麼,你和周俏約一下,媽媽拿上戶口本,陪你們一起去。」
黎衍在微信上約周俏去登記結婚。
兩人一個多星期沒見了,他的態度比小男生約小女生去看電影都要敷衍,但周俏沒矯情,一口就答應下來。
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又不是談真感情。
結婚登記是個簡單的事兒,但黎衍下樓卻很困難。
周俏不矯情,抵不過黎衍矯情啊!他不肯脫了假肢讓人背下樓,穿著假肢又很難背,沈春燕只好叫來宋樺和宋晉陽,讓他們倆一個背著,一個護著,從六樓把黎衍給弄下去。
背人的活兒肯定是宋晉陽干。
這貨現在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上班,做運營,身高181,長得濃眉大眼,還挺精神,但黎衍看到他就來氣,半句話都不想和他說。
宋晉陽也沒有好臉色,顯擺似的站在黎衍面前,叉著腰:「我早說了給你換個帶電梯的房子!你幹嗎不答應啊?你這六樓啊!要是摔下去萬一把我也摔殘了你負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