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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在周俏面前,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心酸和委屈像海浪一樣翻湧至他的心尖,又匯聚到眼睛裡,最終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
周俏什麼都沒說,張開雙臂撲上去就抱住了他,不用安慰,不用問詢,就只需要聽他傾訴,任他發泄。
白天一定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周俏心如刀絞,黎衍已經很久很久沒出現過這樣的情緒變化。周俏記得,上一回他情緒失控還是三個多月前,他生日的前一天,面試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地鐵站事件。
「我知道你跟著我會很辛苦,我也知道我很自私,仗著你喜歡我就想把你綁在我身
邊,但是周俏……你真的太小了,後半輩子那麼長,我怕你總有一天會嫌棄我,會覺得我是個麻煩……」
黎衍也已經抱住周俏纖瘦的身體,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我真的不想再練走路了,每次走路都被人當猴子看。你和我都知道,沒人在身邊我就算有拐杖都容易摔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往後還有大幾十年,怎麼可能一直堅持?你不嫌煩我特麼自己都嫌煩!」
周俏幾乎能猜到周俊樹對黎衍說什麼了,那個臭小子這幾天不聲不響把他們夫妻的日常生活都看在眼裡,也不知在心裡添油加醋成什麼樣子。
黎衍的生活是沒法美化的,說直白點甚至很殘酷。
就說最簡單的出門上班,別人回到家無非就是換個鞋,他還得大動干戈地擦輪椅輪子,出一次門回來就得擦一次。碰到雨季更麻煩,公司樓下到車庫那段路沒遮擋,他還得穿雨衣,回來時輪椅髒得不像樣子,他從沒抱怨過什麼,每次都是認認真真把輪椅擦乾淨才進屋。
上下小黃蜂也是一樣,每天周而復始地拆輪椅、裝輪椅,有一次黎衍下班後上車時還不小心摔了一跤,沒坐上座椅直接摔到了地上。他的假肢很重,兩條腿加起來有四十斤,摔倒了沒人幫忙自己根本爬不起來,幸虧當時邊上有人,他主動向人求助,才被扶上了車。
回家後他把這件事當玩笑一樣說給周俏聽,周俏當場就誇他表現很棒,以後再碰到類似情況不要硬撐,一定要找人幫忙。
還有在公司里的上廁所問題,食堂買飯問題,坐一整天后常人無法體會的腰酸背痛,夏天殘肢的悶熱,陰雨天骨痛的折磨……點點滴滴的小事,不是一天兩天要面對,而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一直到死都躲不開。
周俏沒有在周俊樹面前幫黎衍鍍金,把他包裝成一個無所不能的輪椅先生,這本來就是不現實的。
肢體重殘人士在生活中會碰到無數難以想像的困難,想要融入社會更是難上加難。作為他們的伴侶,勢必要承擔起更多的責任,沒有辦法苛求他們像健全人一樣給予另一半同等的呵護與關愛。
對周俏來說這已經成為常識,對文姐和芳芳也是一樣,當然會有
人受不了,比如曉芸,那就選擇離開,沒有人會責怪她。
黎衍無疑是敏感的,或者說所有殘疾人或多或少都會敏感。身體的殘障令生活大變樣,一顆心也變得千瘡百孔,周俏知道黎衍現在肯定很難受,也不會願意把周俊樹做的事、說的話告訴給她,她只能猜,然後想辦法去安撫。
周俏的手重重地撫摸著黎衍的後背,在持續不斷的擼背下,他終於逐漸冷靜下來。周俏鬆開懷抱,摸摸黎衍的臉頰,用手指幫他抹掉眼角的淚,柔聲道:「阿衍,不要在意小樹說什麼,他不了解你,甚至都不了解我,咱倆的日子咱倆自己過,輪不到任何人來評頭論足,就算是我弟弟也沒這資格。如果我覺得累了我會告訴你,如果你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好你也要告訴我,沒什麼坎是過不去的。我不是和你說了嘛,有我給你兜底呢,你一點也不麻煩,不過……不練走路我是不會同意的,你可別想偷懶。」
前面幾句話令黎衍受傷的心略微舒緩,最後兩句又冷不防地讓他豎起刺來:「我不是偷懶!我只是覺得沒有意義!」
周俏不認同:「怎麼會沒有意義?走路必須要練!你要實在堅持不了我們就做個計劃表,每個星期至少練五天,這樣你工作忙的時候也能休息一下。」
黎衍堅決地搖頭:「我說了,我一天都不想再練!」
周俏繼續勸他:「阿衍,我們其實沒有太大的經濟壓力,宋晉陽要買房,我們又不用。兩個人一起努力工作把錢存起來,存幾年就可以買一副好的假肢,你也看到視頻了,那個假肢真的好厲害!你穿上它就可以走路的!到時候你就會方便很多,在商場裡我們都能一起走著逛街,你難道不想和我一起走路嗎?」
黎衍心裡的火氣又蹭蹭冒出來:「我說了我不想!我從來沒說過我要買那種假肢!是你一直在說!周俏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我說了你別做什麼事都圍著我轉!你還接受不了我是個沒腿的人嗎?!你就那麼希望我能裝上兩條假腿和你在別人面前走路嗎?!這個話題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結束?!你到底什麼時候能真正死心?!我現在只想多賺點錢讓你日子好過些,送你去讀書!過
些年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就這樣簡簡單單、平平淡淡過日子不好嗎?為什麼你總是要扯到那個假肢?!你知道那破玩意兒要多少錢嗎?有那錢我們為什麼不去買房?!」
「我不想要買房。」周俏盯著黎衍的眼睛,「我就想讓你能穿上那種假肢!不是希望把你變成一個健全人,我知道你變不了!我完全接受現在的你,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我最喜歡的黎衍。我只是想讓你的生活變得更方便、更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