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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沒有影響呢?」張有鑫睜大眼睛,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柯柯,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出車禍的時候,就只給你發了微信。」
柯玉低下頭陷入沉默,張有鑫又說:「柯柯,你能別走嗎?我真的……不想你去外地,錢塘的學校那麼多,你就不能留下陪陪我嗎?」
柯玉:「……」
張有鑫有些賭氣地甩開她的手:「我以後只能坐輪椅了,去哪兒都要坐輪椅,你都不怕我被人欺負的?」
——怕的。
柯玉想,不僅怕他被人欺負,還怕他會傷心地哭。這時候他受傷才兩個多月,還不明白未來的歲月有多漫長,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他真的能撐住嗎?
「我再想想。」柯玉說,「你要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好好鍛鍊,三金,別放棄,說不定真的有希望的。」
「你怎麼和我爸媽一樣傻?」張有鑫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柯柯,你媽媽是醫生,你去問問她,脊髓完全性損傷,還有什麼希望?」
柯玉真的去問了自己的母親,其實在問之前,她自己也在網上查過資料,結果就像張有鑫說的那樣,哪裡還有什麼希望?
柯媽媽早就知道張有鑫的情況,一直避免和柯玉聊起,就怕影響她備考的心情。這時候她主動來問,柯媽媽也只好認真回答:「截癱最主要的就是預防併發症吧,褥瘡,尿瀦留,便秘,泌尿系統感染,脊柱側彎,腎臟上的問題,還有X功能障礙,各種各樣的併發症,嚴重的可能會致命。不過,只要護理得好,減少併發症,光是截癱它不會對生命造成威脅。」
這些信息柯玉都知道,聽到那一大串併發症的名字,她就感到頭疼,心裡也陣陣鈍痛。
柯媽媽勸慰她:「小玉,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難過也沒有用。媽媽知道三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很關心他,不過現在他有人照顧,你又要高考,媽媽希望你可以先把注意力移回到高考上。你一直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我想,三金也不會希望因為自己的事而影響到你考試。」
大概父母都是這樣的吧,別人家的孩子哪怕遭了再大的災難,也只會說聲「可惜」,還覺得人家影響了自家孩子高考的情緒。柯玉理解母親,卻不能認同,因為在她心裡,高考本就可有可無,哪裡比得上一個活生生的人和他後半輩子的命運?
傍晚,柯玉背著攝影包,獨自一人爬上山。
她其實沒有採風的念頭,只是不想待在家裡,就和母親說出來拍照,換換心情。
來到那處半山腰,她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丟下攝影包看著眼前的風景,依舊是一片老城區,遠處依舊是群山連綿,太陽快要落山,夕陽依舊很美,但柯玉心裡只有壓抑許久的悲傷情緒。
她站在山崖邊,嘴一咧,眼淚就落下來,一顆連著一顆,漸漸的就由泣不成聲變為放聲大哭。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哭得哀慟又放肆,整顆心都揪成一團,是從來都沒有過的發泄。
張有鑫出事以後,這是柯玉第一次哭。
她是個感情內斂的人。記憶里,張有鑫和她吵架,她不會哭;一起看虐戀電影時,他哭得像個孩子,她也不會哭;他送她禮物,她更不會哭;甚至於他喜歡上別的女孩,她都不會哭。
有什麼好哭的?
柯玉平時最看不上那些動不動就哭的女孩子,還會笑話張有鑫是個哭包,個子那麼高,淚點卻很低,打球擦破皮被醫生處理傷口都能疼得掉眼淚。
可是現在,她自己站在這兒卻哭得停都停不下來。
扭頭看身邊的山石草地,空空蕩蕩,再也沒有那個小少年岔著長腿坐在書包上的身影。
想起他每次陪她上山,嘴裡都要抱怨,嫌累,嫌風大,嫌蚊子多,嫌太陽曬,嫌風景單調……但每次他都會跟來。
不用柯玉求他,甚至叫他不要來,他都會來!
以後,他是不是再也不能陪她爬上這座山?
再也不能站在這裡看見這片風景?
想著,哭著,柯玉簡直心如刀絞,忍不住大聲地喊了起來。
哭喊了好一陣子,天漸漸黑了,柯玉終於冷靜下來,手背抹掉眼淚,看這座城市華燈初上,遠處的群山掩進夜色里,她抽泣著,聲音嘶啞地開口:
「我不走了!」
「張三金我答應你,我不走了!」
「是你要我留下陪你的。」
「不就是站不起來嘛,不就是不能走路嘛,不就是要坐輪椅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眼神突然發狠,手指向天:「我媽說你死不了!」
「死不了就行,你得好好活著!別被人欺負!別被人看不起!」
「張三金。」
柯玉的語氣又柔下來,「沒事兒,咱不怕。」
六月高考,柯玉覺得自己是正常發揮,成績出來卻不太理想。
美術聯考她過了本科線,因為文化課成績太低,最終只能在錢塘上一所大專,學廣告設計專業。
柯媽媽失望至極,因為她和柯爸爸都是高學歷,女兒當初要去學美術,他倆已經不願意,看柯玉聯考過了本科線也就沒說什麼,哪知道高考後竟是要念大專,柯媽媽接受不了,命令柯玉去高復。
「丟不丟人?!」柯媽媽恨不得撕了那張錄取通知書,「你爸和我都是碩士!你連個本科都考不上?柯玉,聽媽媽的!再高復一年!哪怕是考個三本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