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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指要去點那段三十分鐘的音頻重頭聽起,他躲開。
「別聽。」
『你以為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嗎?」
黎湉別過眼去。
「我已經從宿舍里搬走了。」
他歪著頭想了片刻,忽而走上前來。
上一秒還在倔強著的人被乍然拋入一個帶著消毒水味的擁抱,感受到他那還夾著兩條棉紗布的鼻樑吹出的風緩緩拂過額頭。
「那也別聽。」
陳子靖真是個令人琢磨不透的人,間歇性異想天開,有時又令人安心。
「哪怕要聽也別當著我的面聽,我不想讓你看到我自己都不喜歡的那一面。」
「你的哪一面?」
她側過頭,靠在陳子靖的胸前,感受著他內部與外部的生命循環。溫熱的胸膛傳來的有力心跳,使她思緒漂浮至午後操場上砰砰落地的籃球,呼吸間歇又像藍鯨浮出水面,氣孔里呼出的白色水霧。
所以哪有什麼不好的一面,只要關於陳子靖,她的每一個聯想都是美妙的。
「我又慫又自私。」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停頓片刻,似乎終於鼓起了勇氣。
「剛開始和李滬生互換衣服,我從沒有考慮到會對你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後來裝不下去了,我又不敢當著你的面告訴你我是個大騙子。何彩煥算計我是我罪有應得,只是……」
像是擔心她會逃跑,他的雙臂又收緊了一些。
「只是我不想讓你難過,想到你在難過,我就加倍的難過。」
「我……我說不好這是什麼感覺。我從沒有感覺到過這樣的感覺。」
自決定走出峽谷之後,陳子靖就不再在乎別人怎樣看他,乖張也好,怪誕也好,瘋狂也好,荒唐也好。外界評價就像是在自己的腳踝上拴上鐵鏈,為道德標準和社會規則束縛著成為提線木偶,一板一眼地填入循規蹈矩的人生。他已被這樣操縱的太久了,被階級,被父母,被家族,衣冠楚楚地索然無味地被關在水晶棺材裡,心裡肆虐的是波西米亞狂想曲,指間彈奏著的卻是野蜂飛舞。
他應付著空虛匱乏的內在,還要時時刻刻提防著來自外在的算計與階級敵意。
這樣太累了。直到進入心理系,陳子靖才覺得自己真真正正地開始生活。遇到了愛他,接受圍繞著他身上發生的所有離奇。
既然語言無法形容,陳子靖退後幾步,決定完成那個早就應該完成的儀式。
「你,你要做什麼?」
黎湉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單膝跪下,略有些慌亂了。
「你,你你,你不要做傻事啊。」
「——黎湉」
陳子靖仰起臉來。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所以,我想請求你……」
「你你你你……你別玩了啊」
黎湉不敢去多看他,她深知自己的無力,對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無法拒絕。她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和他一起瘋狂,不要真的把自己卷進這個逐漸認真起來的遊戲。
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把一枚塑料橡膠圈雙手獻到她眼前。
「——請你繼續當我的小 M 吧!」
黎湉竟然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她接過了那枚橡膠圈。
陳子靖看著她把橡膠圈一點一點往指根推去,笑得如同吹皺了一池春水。
「你以為我要用橡膠圈向你求婚?」
「就算你用鑽戒向我求婚我也要考慮一下。」
她滿意的翻來覆去地檢查效果,這話讓陳子靖有些困惑了。
「為什麼啊?」
這個自戀狂竟認真了,從地上站起來,不服氣地在她面前晃悠。
「我有什麼不好嗎?為什麼不願意嫁給我?」
如果那天在凱蒂下午茶店裡沒有被何彩煥打斷,不管戒指是橡膠圈還是易拉罐環,她真的很可能會答應他,激情私定終身。但一個月的冷卻期讓黎湉還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小少爺還沒有足夠成熟到去懂得什麼是一份恆長的愛。
他現在要的是還是冒險,是作為酷樂貓身邊追隨者的小 M。他才華洋溢是事實,她受他吸引也是事實,她喜歡看著他為生活創造混亂和衝突的樣子。但承諾卻是一種一成不變的東西,陳子靖以為自己準備好了給予承諾,那種會讓她當真的承諾。
也許是女人的直覺,黎湉忽而將心愛之人的一切都看得通透。這讓她覺得女人是否都有一種殘酷又溫柔的現實主義,她們能夠將感情妥善放進各個抽屜里,貼好標籤,分門別類。但這種理智也不妨礙她們投入當下,熱烈地一晌貪歡。
地久天長是目標,但不是剛需的目標。
「你是不是被我媽嚇到了?你放心,她其實就是紙老虎,你不要理她,結婚了以後我來應付她就行……」
見他還在苦惱地尋找著被拒絕的原因,於是黎湉笑著上前,主動抱緊這個躁動的精神病人,用自己的雙臂當他的束縛帶。
大部分姑娘們在談戀愛時過於力了,就像之前的她自己,用打磨老公的標準去打磨了別人的老公,為每一個細節死扣到底。而欣賞陳子靖這種得天獨厚的奇葩是要退一步欣賞的,不用世俗標準的價值觀,他的無賴和缺點也很可愛。
優柔寡斷使她痛苦,離開他的日日夜夜也使她痛苦,那還不如用一段青春放下患得患失,在接下來的歲月里,她也許能教會他如何更接地氣地去愛。就像京余學姐寫過的那樣,愛是兩個不同的靈魂建立起一種流動性,從精神到外在同步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