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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寧願是黎湉叫人來把他給按在洗衣機房裡打了一頓,肉體疼痛是彌補那無邊負罪感的一劑良藥。在被打時,他感到自己短暫地放下精神枷鎖,專心致志地只想在劇痛中活下去。
對不起。
他還記得自己在冰冷的地轉上蜷縮著,四個男生,四面圍攻,每一下拳腳都在他飄忽的意識里得到一句對不起作為回音。
記憶抖落,她的每字每句都縈繞在耳邊。
「你知道我從李滬生那裡知道你家的事之後……第一個冒出腦海的念頭是什麼嗎?」
「是什麼?」
「我想……」
「——我想這樣真好,你是有錢人,你從來都沒有吃過那些我想像中你應該吃過的苦。」
痛徹心扉。
從一開始就全部都是他的錯,他是尋趣,但尋起來從不考慮是否會傷害周圍人,只是自私又殘酷地追逐著自己的趣。
這一切都無法言說,而陳太太也不會懂,於是陳子靖唯有一條路可選——閉上眼不再回應。
他又退回了那個殼裡,專專心心地當起一棵植物來,任由體型嬌小卻精力十足的陳太太負責圍著病床旋轉跳躍。
其間 The Specialty 成員們來探望他,卡羅琳要他好好養傷,等好些再就無故曠工的問題算帳。麥可跟著媽媽來代表他在咖啡店裡忙不開的文藝復興爹轉達關心,捲髮綠眸的義大利小丘比特把陳太太萌出一臉血。另一天莫瑞也來了,熱心地分享了一些他不在時店裡發生的故事。
「你知道嗎?你走了之後我們這裡發生了一件靈異事件呢!」
他坐在床邊煞有介事。
「你最後一次當班的第二天,文藝復興哥早晨去開淨水器,不知道為什麼水龍頭就飛了出去水噴了他一身!」
「……」
「後來我們因為沒水可用,只好關門一天,直到第二天請了人來修才說一個什麼圈不見了。」
莫瑞思及此事依舊一臉疑惑。
「真是奇怪啊,你說現在真有這麼無聊的客人會偷墊圈嗎?還是你說塑膠這種東西用多了就損耗了……?」
陳子靖面色泰然,悄悄把一直戴在手上的圓形塑膠圈摘下來塞到枕頭底下。
又隔了一天,菲老師也來看他。
陳太太正在看護士為陳子靖換鹽水瓶,仰著脖子瞧見他的第一眼還以為是他是個模特。
「呃,hello?」
菲老師朝她回以晚間新聞式的標準普通話問好。
「您好。」
「您好您好。」
他伸出手要和她進行德式問候全套。
「我是陳子靖的統計學導師。」
「哈哈哈,南大老師們可真關心學生……」
陳子靖不耐煩打斷老媽。
「媽,就是菲老師把我送進來的,你等下記得把人墊付的醫藥費給結了。」
陳太太聽了眼睛一亮,立刻湧現出另一股非凡熱情。
「哎呀原來是這樣!來來,老師請坐請坐。真的感謝您照顧我們小陳啊,小年輕們打架沒輕沒重的,要不是您送他來醫院那情況可就糟了…… 」
菲老師被她江水般千變萬化的激昂情緒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終於挪到在陳子靖病床邊的小椅子上坐下。
「不用感謝,其實京老師才出力最多,陳子靖被……」
「——哎哎哎!菲老師!」
陳子靖忙不迭打斷他的戰況回顧,
「我想上廁所!你快陪我去上廁所!」
陳太太疑惑道。
「你不現在能下床自己走了嗎?」
「……我們男人之間的友誼就是,要一起去上廁所。」
「沒關係。」
菲老師善解人意地體貼道。
「你如果還覺得還不方便走路也沒關係,上次給你買的那個夜壺還好用嗎?等下我幫你去倒。」
「……」
陳子靖決定還是再直接一點吧。
「老媽,你先去外面隨便晃晃吧,實在閒的沒事你要不去做個腸鏡胃鏡全身檢查 X 光掃描一下。我要和菲老師進行一些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談話。」
「你當你老媽神經病啊?沒事去做腸鏡!」
陳太太不忘懟他一句才走,走之前還貼心地記得把門帶上,搞的好像他們真要做些什麼違反師生倫理的事一樣。
支開精力充沛的自家老母親,病房裡只留下他們兩個,陳子靖先指揮自家導師去把床調高一些,舒舒服服躺在枕頭堆裡頭一歪,看向又坐回床頭邊的菲利普。
「菲老師,你是不是和京余學姐出狀況了?」
「你怎麼知道?」
菲利普眼珠都驚訝地轉不動了。
「唉,說吧,你幾天沒刮鬍子了。」
這方面他絕對有經驗,誰新分手陳子靖一眼就知。
「……三天了。」
「三天?就是你們說要來看我卻放我鴿子的那天開始?」
「嗯……」
「難怪呢。我說怎麼京余學姐都不來看我了。」
菲老師垂頭喪氣,他向來把自己打理地一絲不苟,此時卻深灰髮絲蓬亂。他又長著一副異族人的高大軀體,一旦陰鬱起來就像是個會抓小孩子回去做人體實驗的瘋狂科學家。
「她的手機一直關機,微信也不回,最近你有收到過她消息或者電話嗎?」
「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