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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以來,心理學術界最喜歡做的事是研究自閉症、研究精神分裂,研究那些心理疾病,因為某個實驗室一旦獲得突破性的研究就可以得到世界的重視。但這一代心理學家沒想到——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並不是一群精神病患者,而是由一群勤懇忙碌的普通人組成,他們有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欲望、被限制在一定程度內的滿足和不滿足。而我的任務,我的目標就是創造出一個心理學理論模型,一條讓普通人都能理解並掌握的心理學理論。」
何旭喜歡和自己博士生進行這樣的交談,在交談的過程中可以感受到他們的關係超越了師生,是兩顆懸空、漂浮的大腦在進行交流和較量。叫做京余的大腦只在乎她面前的這顆教授的大腦會如何評判,但同時也不在乎他的評判,因為她堅信自己一定是對的,如果這位將黑髮都浸染在心理學中直至變白的教授告訴她心理學並不能讓人類變好,何旭覺得她可能會直接撞開那扇玻璃落地窗跳進學校的人工湖裡。
「在我的理論中,我認為人是被一種內在的「核心自我認知」而驅動。當你的行為符合你對自己的「自我認知」時,你的行為和認知就是統一的。然而導致人們不快樂的因素就是「核心認知」與「外在行為」的失衡。就拿這場實驗來說吧,為什麼我的吸引力課程會受到關注,那完全是因為現在的年輕人們不知道如何與異性溝通,如何去吸引異性的眼光,如何讓自己變得哪怕是表面看起來值得被愛和被了解。大家有渴望被愛的衝動,也認為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但有時候他們無法很高效的在外界找到能夠建立起一段關係的契機,這就是一種內核和外因的不一致。在課程結束之後我也收到過幾封指責我的郵件,說愛應該是純粹的,而我是在利用社交心理學操縱這種感情的發生。但我想說我所講述的不過是一些小技巧,如果這些小技巧能夠幫助那些學生們更高效獲得一段戀愛,並通過心理學讓他們切實的感受到能夠生活的更快樂,我無所謂他人如何指責。」
何旭透過眼鏡片望著她,他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會莫名其妙的丟失眼鏡,甚至有時一副眼鏡跟隨他不會超過兩個星期,於是現在架在耳邊的是琥珀紋路的鏡腿,而上一副是什麼樣式,沒有人能夠記得清了。
「但你的理論建立在一個基礎上,你假設掌握了自己的『內核認知』就可以掌控情緒來應對生活中發生的任何事。」
何旭暫時不去想這些微末細節,此時該輪到他的大腦發言了,他的聲帶和腦神經連成一體,共鳴著送出口腔。此時他既是她的博士導師,也是比她的多在塵世中摸索了幾十年的長輩。他希望能給這個無所畏懼的學生一些啟示。
「但如果你了解物理你就會知道,這個宇宙是由無窮無盡的混亂構成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就在此時此刻的下一秒天花板會不會掉下來把你我砸死,會不會有一輛卡車衝進來撞擊教學樓。你以為你可以預測一切,但事實上生活在這個混亂的宇宙,你連預測下一秒鐘都做不到,心理學學得再好也做不到。」
果然她金黃色的大腦忽而不再閃爍了,乖乖地落回頭顱與肉體合二為一,京余又縮回了那個在教授面前,在比自己年長的強大智慧體面前,一個淺薄幼稚的小學生軀殼。
「但我們始終可以掌控自己的情緒,將反應程度控制在一定的範疇。對負面情緒進行干預,對正面情緒進行分析和行為學式的反覆訓練維持在某種程度。」
小學生瑟縮著想再抗辯一番。
「你的問題不在於理論學的好不好,而在於人生經驗太少。」
何旭擺擺手。
「這也是我讓你給研究生代課的一個原因,和小朋友們在一起你可以觀察到許多,追蹤到不同的人生軌跡。我希望你可以和他們一起理解到學術範圍之外,更廣闊複雜,甚至是充滿矛盾對立的世界。你的論文,甚至是你的整個人生觀在我眼中總是帶著學術教條式的非黑即白。依我看,你就是讀的書太多,而讀的人太少。」
他抬手看了看手錶,表示點到為止了。京余識相地起身,夾論文的曲別針在翻動中掉落了,她把正反面混在一起還被攪亂了頁碼的論文粗略的規整起來,塞進雙肩包。
「教授,我的世界是由心理學和對心理學的崇拜建立起來的,我也知道理論存在的意義就是被用來推翻。核心理論也可能會有漏洞,但我也準備好一直完善,並修改下去。我會用接下來的人生去證明,因為我是核心認知理論的第一隻小白鼠,我的人生是否快樂,是否幸福,早就已經和這個理論關聯在一塊兒了。」
京余與他鞠躬道別,恭謙又倔強。
何旭十分擔憂地注視在他門下這個最聰明卻最執拗的學生,邁著如同從來不知道拐彎的正步,打開辦公室門離去。
年輕人總是不知道學術是生活的凝練總結,卻不會是命運的全部。
第4章 「它叫Perseus,正如帕爾修斯用一面光亮如鏡的盾牌反射出美杜莎自己的醜陋樣子」
「何旭應該給你全系表彰啊!」
徐延看著京余正忙著試圖把床上凌亂的物件堆到一邊而懶得回答,目前她找到六塊腹肌緊身衣的 DC 漫畫,喝到一半的罐裝飲料,還有一個日本動漫《緣之空》里女主角的雙馬尾人形抱枕,他看著她賭咒發誓如果找到一個紙巾團她就當場斷絕多年基友情,儘管這個戲碼每個星期都要重複上演幾遍。他不明白女人為什麼都如此挑剔,明明住在同一個公寓樓里每個星期都要互相串門好幾次,每次京余都要嫌棄他的小窩半天再收拾他的小窩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