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媽跑了
第六章 你媽跑了
「外婆……」郁春芽一張尖尖的瓜子臉上滿滿都是難過,
「你是我父女倆的長輩嗎?我爸為丁家做牛做馬十幾年,現在不過是在幹活的時候受了傷,你不給他治也就算了,還把他治病的錢沒收……」
偌大一塊空地上,幾十個人圍在一起,卻詭異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郁百歲這個女兒,從小就唯唯諾諾,現在只不過跳了一次河,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郁春芽不慌不忙地抬起頭,「各位叔伯嬸娘,大家是不是覺得我今天有些不同尋常?不錯,你們的直覺是對的,以前那個在封建大家長馬玉蘭統治下,只會盲目唯命是從的郁春芽在死過一次覺醒了!」
「大家知不知道?昨天我為什麼會跳河尋死?」春芽冷冷地看了一眼馬玉蘭,
「只因為我這個嫡親的外婆,她為了二百塊聘金,硬要將我嫁給一個二十幾歲了吃飯還要別人餵的傻子!」
大家譁然了起來。
昨天下午,陸四嬸的呼救聲讓整個大隊的人都知道春芽掉到河裡了,可具體為什麼會掉下去,老丁家捂得嚴嚴實實的,直到現在,他們才知道這個小妮子是為婚事跳了河。
這一下,大家紛紛譴責起馬玉蘭,
「家裡又不是揭不開鍋,你至於這樣嗎?」
「這不是拿孩子的下半輩子來開玩笑?哦,她不姓丁,你就不把人家當一家人?」
「你們懂什麼。」馬玉蘭心虛地拍了拍衣襟,「我是她長輩,就有資格管她的婚配!」
郁春芽微微一笑,她挺直了腰背,大聲地說,
「外婆,我生活在社會主義新時代,我是貧下中農,我是國家的主人,我拒絕漠視子女利益的封建主義包辦婚姻!」
這一段話,她說得抑揚頓挫、字正腔圓,乾瘦枯黃的一張臉上頓時有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勃勃英姿。
一時間,大家都驚呆了,他們竟然覺得郁百歲這個不起眼的女兒忽然俊俏了幾分。
人群之中,原先不耐煩斜倚在一棵樹上的一個男子抬起了頭,俊逸得如同玉琢的面孔下,一雙冷冽的眼睛晦澀不明地朝她看了過來。
「說得好!」一個洪亮的聲音打破了大家的震撼,「小胖芽,我告訴你,馬玉蘭從此再也管不著你的婚事了!」
大家齊齊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一個鬍子虬髯,長像粗獷的漢子撥開人群走了進來,
「郁百歲,你那個婆娘跟著金玉剛跑了,從此後,你再不是他們家的女婿,不用為他們老丁家做牛做馬了!」
這一番話的震撼力,無異於平地炸開一個雷,所有人都被炸懵了。
丁金香眼神閃爍了一下,尖聲說道,「廖凡五,你別胡說八道,敗壞我妹子的名聲,她只不過是到縣城二姨家走親戚!」
「哈哈哈!」虬髯漢子大笑三聲,
「我親眼看見金玉剛那個小白臉牽著她的手上了火車,我在她身後連喊幾聲,她看了我一眼,索性跑得更快了!我敢跟你們打賭,她如果不是跟金玉剛私奔,我把頭砍下來給你們坐!」
這一番話,讓沉默了半響的郁百歲一張黝黑的臉瞬間白了,他高大的身軀搖晃了幾下。
郁春芽默默地將手裡的木棍遞給他,父女倆一起扶著棍子茫然對視了一眼。
許是郁百歲眼裡的愴惶太過於明顯,春芽心中一軟,她溫聲說道,
「也許廖叔叔看錯了也不一定,咱們進房間看看她的東西還在不在就知道了。」
「我會看錯?就算是看錯了人,也斷然不會看錯她嘴角那一顆痣!」大漢冷哼,
「當年你不聽我的勸,硬是要跟她結婚,好了吧?現在人老還受了傷,就這樣被她一腳踹開!」
春芽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麼說來,廖凡五看錯人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這時候,一個男孩從人群外面擠了進來,他仰起頭問郁百歲,
「爸爸,我媽昨天上午出門的時候,帶了她的大軍衣,我問她這麼熱的天帶棉衣幹什麼,她給了我一毛錢,讓我別說出來,爸爸,我媽上哪了?」
男孩七歲左右,長得虎頭虎腦,一副機靈的樣子,身上的衣服雖說沒有打補丁,卻寬寬大大極不合身,此刻,他說話的時候還舔著一條冰棒。
這一番話無疑證實了廖凡五的話,如果不是打著不回來的主意,丁金霞為什麼要在還是秋天的時候帶上自己最值錢的衣服?
這件軍大衣是郁百歲給她買的,丁金霞一直視若珍寶。
每年天氣剛剛轉涼,她就要穿上這件衣服在村子裡逛幾圈,聽聽別人妒忌的聲音,再隨便收穫一些艷羨的目光。
關於這一點,春芽表示理解。
在奶奶的嘮叨中,她知道現在這年月,誰有一件軍大衣,簡直就像是後世的大牌奢侈品一般值得誇耀,你讓丁金霞這麼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怎麼可能不穿出來炫耀?
他們父女倆的神情無疑讓別人確定了這件事情的真實性,陸四嬸蹙緊了眉間的川字,
「我前些日子看到他們一起從山上下來,還說說笑笑十分親昵,我當時心裡一咯噔,卻沒敢往深處想。」
她身旁的一個齊耳短髮的女人這時候醋溜溜地說,
「金玉剛前幾天收到了回城的通知,春芽,你媽這是跟著他進城享福去了,等她日後再把你們姐弟倆也接過去,你們也可以當城裡人了。」
這個女人叫樊梅花,勉強算是丁金霞的閨蜜,現在知道丁金霞真的跟金玉剛跑了,心裡酸得不得了。
她們倆從小就一起長大,可丁金霞人長得漂亮,嫁的男人長得好又能吃苦,現在三十幾歲的人了,還能勾搭村里最有前途的知青帶她跑……
這一刻,連站在她旁邊的陸四嬸也感覺到一股酸味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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