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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嬌弱不是他這個成年人可以想像的,情緒之複雜,也遠非成年人可以理解。
噸噸圈著爸爸的脖子,默默地啜泣起來,一抽一搭地吸著鼻子,拖著哭腔說:「我不要叔叔是我的另一個爸爸……」
就在他們身後的梁司寒整個人都僵住了,宛若被冰冷的一桶水從頭倒下。
他難以消化這個事實。
周文安哄著兒子,手不停地在他後背輕拍:「寶貝,不哭不哭,我們不難過。」他扭頭對梁司寒說,「您要麼先回去吧,我跟噸噸回去就行。也不遠的。」
「不……」梁司寒現在怎麼走得開?
走開了去幹什麼?
他的命就在眼前,他怎麼走得開?
他想說點別的,可是見周文安一臉郁色,只能作罷。
怕是越說越錯。
公交車此時抵達,這個點人不多,還有座位。
周文安付錢不方便,梁司寒用手機支付了費用後,坐在了他們後面的椅子上。
窗外的車光照耀在周文安和噸噸的身上,他們緊緊地靠在一起,緊密地就像是一體。
周文安看著噸噸開始啃拇指,忽的想起這個習慣他戒掉好久了,沒想到今天突然又開始無意識地啃拇指。
自己的寶貝這麼難過,而且這難過還是他間接造成。
周文安如此一想,眼眶中頃刻間蓄滿了熱淚。
噸噸說的沒錯,他這個當爸爸的實在是太笨了。
而且也不該鴕鳥地迴避這件事,不應該讓梁司寒開口說的,應當他來說才是。
周文安的眼淚滾滾而下,沿著臉頰下巴一不小心落在了噸噸的手臂上。
噸噸仰頭,吃驚地看著他同樣在哭的爸爸。
兩雙清澈的眼眸,四目相對,周文安正要擦眼淚,卻見噸噸「哇」的一聲用力撲在自己肩頭,哭著低聲喊:「爸爸!」
周文安哪兒還顧得上眼淚,越發緊張地抱著兒子,熱淚再也止不住,再也顧不得周圍是不是有其他人,只哭著低喃:「爸爸沒有保護好小噸噸。爸爸以後不會讓噸噸難過了,噸噸,你原諒爸爸好不好?」
梁司寒就在他們背後,坐到了前面、周文安的旁邊。
他伸開手臂把父子兩人都一起攬入懷中:「噸噸,是我的錯,不是你爸爸的錯。是我沒有來找你,是我讓你受了委屈,都是我的錯。」
他說的緩慢而深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一點一點地流淌出來,飽含深情,情緒濃烈如最深沉的夜色。
周文安靠在梁司寒的懷中,一想到噸噸是他給自己,所有的快樂痛苦都是他給自己的,內心更是複雜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眼淚收不住地往下掉。
像是要將這短短數年的境遇,一次性哭個夠。
噸噸更哭得難以名狀,抽泣中呼吸都有些不通暢,一邊哭一邊打嗝。
意識到孩子泛濫的情緒,周文安強壓下自己心裡的波瀾,擦著他的眼淚,撫著他的後背:「乖噸噸,不哭了,我們很勇敢的。深呼吸好不好?我們回家了哦,很快就到家了哦。我們都不哭了。」
他一遍一遍地說,極有耐心。
噸噸抽噎中依舊將臉埋在周文安的肩頭,額頭死死頂在肩膀上,慢慢地搖著,但的確是不再哭得方才那麼大聲了。
梁司寒微微鬆開兩人,嘆了一個悠長且無聲的氣。
公交車一站一站地停靠,終於緩慢地抵達。
下車時,梁司寒扶了一把周文安,托住他的小臂。
夏夜燥熱的暖風中,公交車呼嘯離去。
梁司寒問道:「噸噸,我抱著你好嗎?你爸爸手很酸了。」
噸噸終於開口跟他說話了,卻是冷漠地拒絕:「不要你抱。」
他更用力地拽緊周文安,生怕被周文安遞給梁司寒。
周文安安撫道:「爸爸抱著噸噸的,一直都抱著。」
他看了眼梁司寒,用眼神示意讓他別說話了。
梁司寒面對著雙眸通紅如小鹿斑比般的周文安,更是於心不忍。
總覺得不是面對倆父子,是面對著哭泣的兩個孩子,都可憐無辜到了極致。
而他這個自謂成熟理智的成年人,竟對此束手無策。
公寓的樓梯間很昏暗,一層一層台階,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同此刻周文安的心境竟如此相似,壓抑且迷茫,充滿了未知。
好在樓梯的盡頭是家,周文安在看到403大門時,整個人都仿佛從洪水猛獸中逃離。
至少這扇門的背後,可以讓他暫時歇歇腳了。
門一開,噸噸對爸爸說:「我不要看到叔叔,我想跟爸爸睡覺覺了。爸爸,我們睡覺覺了好不好?」
這一回,梁司寒沒有堅持:「好的噸噸,那我明天再來看你和爸爸。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他對周文安道:「小周先生,那我先回去。你帶著孩子休息吧。」望著淚眼婆娑的雙眸,「你跟噸噸都喝一點溫水,洗個臉再休息。」
無聲中,周文安點點頭,拉上了門。
徹底只剩父子倆人了,噸噸才微微直起小身子,睜大哭得通紅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面前的臉孔,雙手捧住他的臉頰:「爸爸……我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啊。」
「嗚」的一聲,他再度撲在爸爸肩頭哭起來。
周文安太了解寶貝兒子了,也不再勸他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