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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愣了愣。
這人還真是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就讓人接不上話。
「她一直看不上我爸,我不知道他們一開始為什麼會結婚。」覃最望著電視,對這些他從街坊鄰里的閒言碎語裡,從他爸每次喝醉後嘟嘟囔囔的自述里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他早已經麻木了。
「我爸以為她有了小孩就不會往外跑,不會『心那麼野』,會認命安分下來。」菸灰掉了一截在褲子上,覃最伸手彈了彈,「可能她也試著『認命』了幾年,但是她恨我。」
「名字是她給我取的,我爸想補償她,讓我隨她的姓,」覃最接著說,「小時候我不懂,後來想想,可能我該慶幸她沒有直接用犯罪的罪。」
江初喉頭動動,這事兒太他媽操蛋了,他震驚的同時都有些後悔開這個口。
「那你現在的名字……」他皺著眉問。
「我自己去改的。」覃最看向他,「16歲,送我自己的生日禮物。」
江初心裡突然像被一隻小手攥了一把,狠狠地一揪。
「我能理解她恨我,能理解她走了以後再也不想看見我。」覃最頓了頓,「但我不覺得是我的錯。」
「當然不是。」江初說。
「我不想當那個『罪』,也不喜歡她給我取的名字。」覃最看著電視接著說,「她突然說給我過生日,我以為是她想試著接受我的意思,但是看那個蛋糕,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接受。」
覃最的聲音到此為止,客廳里只剩下電影嘈雜的背景音,和又一瓶啤酒被起開的清脆動靜。
江初皺著眉盯著覃最的側臉,電視的光影打在他剛剛成年的青春面孔上,很酷,好看,帥,卻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信息量有點兒超出他的預期,平時只在電視手機上看到的劇情一下子照進生活,還就在他身邊,主角還跟他成了「兄弟」。
如果這是新聞,江初隨手滑過的同時說不定還要在心裡侃一句,要什麼兒子,好不容易強姦犯前夫死了,孽子都已經成年了,有手有腳的還要追過來接著吸血?真當自己媽是聖母瑪利亞呢?
但是看著眼前的覃最,他一時間無法評價任何人的對錯,只能暗自「操」一聲,在心裡罵一句覃最的親爹真他媽是個畜牲。
偏偏這畜牲已經死了,留下覃舒曼和覃最母子之間,整整小二十年無法靠「母愛」化解的僵局。
「改得好!」憋了半天,江初只能憋出這麼一句,聲兒還不小,差點兒給覃最聽一愣。
他過去拍拍覃最的肩,在他身邊坐下,心裡鬱悶得發煩,到底還是抽出覃最手裡的啤酒瓶灌了一口。
「我喝過的。」覃最看著江初,目光從他被啤酒浸潤的嘴唇,移到他的眼睛,直視著說。
「說了不嫌棄你,那麼多廢話。」江初不耐煩地又拎了瓶酒塞進覃最手裡,「自己開。」
覃最勾著嘴角笑笑,咬開瓶蓋,跟江初碰了碰。
平時江初喝了酒都是挨床就著,結果今天失靈了。
夜裡兩點多他還在床上心煩,腦子裡不受控地回放覃最說那些話時的表情,語氣,和眼神。
他跟要去演戲一樣,挨個兒把自己代入覃舒曼和覃最的角度,越代入越覺得這壓根兒就他媽無解。
覃舒曼「認命」過幾年,覃最來找她,她逼著自己給覃最過生日,肯定也是一直掙扎著在勸自己,孩子是無辜的。
但一開始誰想要這孩子了?人都要離婚了,是覃最他爸造的孽。
覃最就更別提了,天生就是個無辜與「罪」的合成物。
還被他的酒鬼爹帶成個酒桶,又會做飯又會做家務,一天不吭不聲的,也不知道怎麼跟小狗似的就這麼養大了。
「哎!」江初煩得翻了個身,又把床頭柜上充電的手機拽過來。
拽過來他才看見微信上有兩條新消息。
陳林果一點四十發來的,不知道發的什麼,又給撤回了。
江初沒管,去點開大奔的頭像,給他發了句「操」。
大奔:怎麼了?禮物不滿意啊?
江初:你怎麼醒著
大奔:起來撒尿,你什麼事
大奔:快,我特好奇咱弟弟收著禮物的反應
江初:明兒見面說
大奔:艹
大奔:你丫就是一垃圾
跟大奔撩個賤心情好多了,江初給他扔個表情包,順手又點開朋友圈劃拉一下。
滑到覃二聲最的頭像時他都沒反應過來,拉下去半截了才又返回去,仔細看一眼名字,是覃最沒錯。
他點進去,這小子的朋友圈終於有內容了。
雖然發得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玩意兒,一個小酒瓶的eoji。
江初莫名就有種直覺,這是覃最發給他看的。
他笑笑,給覃最評了個「碰杯」的小表情。
第二天早上,江初是被尿憋醒的。
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半瓶啤酒,還是因為睡前大奔那句「起來撒尿」,害得他一整夜做夢都在找廁所。
掙扎著從夢裡回歸現實,他一頭毛燥地拉開房門出去,覃最正好肩上掛著書包在玄關換鞋,扶著牆扭頭看他一眼。
「幾點,今天走這麼早?」江初眯著眼看看時間。
「我值日。」覃最看向他只穿著內褲的下身,目光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