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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很難不讓他遲疑。
「我可能……」小秋費盡心思搜索了一下字句,想要勸阻又好像理由匱乏。
因為他和盛珣剛剛已在屋內找到了不少線索,而他們找到最後,意識到最關鍵的一條應該就在棺木里,需要開棺去與他的遺骨核驗。
他知道自己應該動作更利落點,也明白他們時間有限。
但……
「我可能不太好看。」小秋在想了半天后終於說。
盛珣沒有催促,也並不在乎鬼怪在取最終線索前的躑躅。
盛珣一直等鬼怪把冥思苦想的話說完,他才搖搖頭,伸手去握住小秋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
「不會的。」盛珣說,他握著小秋的手力道溫暖又有力。
「我想要看看你。」盛珣注視著小秋的眼睛。
棺木就終究還是被打開了。
小秋只需一揮手,他輕鬆破開池家人費了大功夫才繪製的符文,棺蓋隨即在他的力量作用下緩緩推移。
他在盛珣低頭去看時有個很小的阻止舉動,盛珣被拉了一下手腕。
但那時,盛珣的目光就已經垂落下去。
他望向棺木內的動作是那麼自然,不帶有絲毫將要看見一具百年枯骨的畏怖與猶豫。
「我看見你了。」盛珣輕聲說,他繼續握著小秋的手。
過了那麼久的時間。
林君盛又看見池暮輕了。
第98章 正位
很多年以前,林君盛帶隊出行的那個晚上,他曾在夜色里回望後方的城市,也曾想過一些虛無縹緲的問題——譬如說假如他的「萬一」成了真,他此次真的一去不回,那麼,他的愛人目送一個好端端的他直著離開小院,又於往後某月某日,只能同一個橫著歸來的他重逢,那滋味得有多苦啊?
林君盛僅是那樣想一想,就已經開始心疼了。
後面戰火紛飛的時日真的到來,青年指揮官帶隊輾轉在一個又一個規模不等的戰場,日子過得驚險又緊迫。
他便基本再沒想過這些空乏的問題了。
不過,只偶爾有一回,那天林君盛剛簽署了一份報告單,上面是整個地方戰線的傷亡統計與重傷員轉移申請書,附屬名單里有好幾個他十分眼熟的名字,是最早和他一道離開故鄉,在那片夜色里回望過那座入夜城市的人。
就因為那份名單,林君盛便又想起了他出發那一晚曾有過的想法。
「您怎麼了?」一旁等候著接簽字單的副官不禁問。
對方眼看著長官簽完了字,前一分鐘才被林君盛交代過這份報告很急,簽完字就要馬上給對接人員送過去。
結果交代完了事項字也簽完,長官自己卻走神了,他伸出去預備接單子的手接了個空。
副官納悶抬頭,方才發覺林君盛神色奇異。
指揮官像有一點遺憾,又還有些自嘲。
「想起了點傻事。」林君盛回神,他簡單回答說。
那張簽字單接著被放到副官手裡,林君盛打發人快走。
直到副官的軍靴踩地聲在門外匆匆遠去,林君盛背對占據了快有正面牆的戰略圖,他雙臂撐在前方的沙盤桌上,就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是真的傻。他想。
他於烽火硝煙中回想起自己遠行首日的想法,只覺得自己那會天真的可怕。
先人說馬革裹屍還,然而在槍炮橫飛的當今戰場,能夠僥倖留下一兩樣東西,又幸運的穿越混亂地區,被輾轉送到幸還尚在的家人手中留作念想,這期間至少就已是三回幸運疊加的結果。
更多人的在這個時代里,最終留下的不過是一個名字,被附在一份冗長報告單,與其他急報一同傳回去。
……還有更多的人可能連名字也沒留下,他們是這個時代的無名英雄。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林君盛在這天模糊有了種預感,猜自己可能是連「橫著回去」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再往後,林帥在預言好事上沒什麼天賦,預估起自己的艱險命途來倒是一想一個準。
他果然就沒能回去,真的一去不回。
他也果然就什麼都沒能留下,在一場灼熱耀目的烈火里一乾二淨,化身成為努力扛著厚重時代往前走的一粒灰。
……
但他未曾預料,池暮輕沒有等到一個「橫著回」的林君盛。
多年以後,林君盛自己卻能看見一個沉寂橫臥於棺木中的池暮輕。
百年枯骨朽,愛人的骨骼上落滿了時間帶來的痕跡,對方擔心自己如今形容不太好看,在將要把軀殼呈給人前躑躅又遲疑。
盛珣的目光靜靜落進棺內,他看著裡面略微蜷縮的骸骨,卻只看到一個等了他很久,也真的很讓他心疼的人。
「手腕還疼麼?」盛珣低聲問。
他與小秋交握的那隻手拇指輕輕在鬼怪腕上摩挲。
「不疼。」
小秋說著扣住盛珣的手指,他試圖安撫人類自己早就沒事了,這一茬也早過去太久了。
然而,正是因為這些事都過去太久了,它們發生在林君盛全然無法得知也無法插手的那段時日裡。
盛珣一想起來就覺得難過,他心裡有虧欠和遺憾,無比希望自己能在那段日子裡有好好護過這個人——
可他面前是最令人無能為力的時間造成的隔閡,是盛珣永遠不可能跨越回去的錯失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