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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覆來個幾回,「新娘」沒了行動能力,不管心裡怎麼想,起碼行為上就被迫乖順。
不會繼續大吵大鬧的耽誤喜娘上妝更衣,誤了去祠堂圓禮的時辰。
——可誰能動得了今天這位「新娘」?
小秋比荒村裡的任何一個鬼都要更鬼氣森森,喜娘們釋放的那點鬼氣於他而言比毛毛雨還還不如,瀰漫全村的瘴氣在他看來,聞著也就跟路邊攤車上沒擦乾淨的殘油差不多,透出一股低劣三無食品的味道。
這村子在小秋眼中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積怨潭的潭眼就在村里。
積怨潭供給鬼村,又被鬼村反哺。
小秋只帶了一隻手來本不夠他長久維繫人形,不過積怨潭的供給豐厚,他宛如帶著低續航手機卻找到滿格充電寶,直接用積怨潭給自己「充能」,非常愉快。
「要到了,要到了……」喜娘在小秋後方喃喃自語,聲音恐懼,「時辰要到了,今天的儀式要晚了……」
新娘聽了,不僅不為所動,前方剛好有一座拱形小橋,底下是橫穿村子而過的一條小溪流,裡面正靜靜淌過的水在夜色掩映下宛若黑水。
小秋一步一個台階,慢吞吞走到橋面上,在橋上停住了。
他略微朝橋下垂眸,看出來,這橫貫村子而過的壓根就不是水。
——是一汪濃重到有如實質的黑色怨氣。
「要晚了!要晚了!」喜娘在小秋背後尖叫。
她們好像對於「誤了時辰」有著深深的畏懼,那俱意甚至都壓過了之前對小秋的恐懼。
小秋又盯了那橋下淌過的「水面」片刻,他才把目光收回,視線投向前方已能看見的掛著紅白燈籠的祠堂。
「他會等我的。」新娘忽然說。
轎夫與喜娘紛紛側目,誰也不知道這個不屬於荒村的鬼在說什麼。
他卻像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唇角還輕輕揚了一下。
好半晌,新娘的隊列終於繼續往前走。
……而橋下的「黑水」里,小秋剛剛垂眼看的地方。
那仿佛深不見底的溪流底部有東西緩緩浮了上來。
它們起先隔著黑色的怨氣看不清晰,好像是一汪怨水裡倏忽划過的魚。
不過只又片刻,它們持續上浮,朝水面靠近,便能看清楚——
那是泡在「黑水」里的一張張人臉。
蒼白人臉漂在黑色怨氣凝成的溪流當中,它們衝破天荒在橋上駐足的隊列抬頭,臉上面無表情。
卻又有點像被新娘的言行驚醒。
其中有的「人」原地停滯良久,忽的,就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
「這地方最早叫孫家坳,因為當地最大的宗族孫氏一族在這群居而得名,後來又改名福高村,意思是祈求全宗族福氣臨門,年年風調雨順,生活節節攀高。」
盛珣手中的卷宗紙頁泛黃,另一冊族譜攤開在林朗幫忙收拾出的小桌桌面上。
他閱讀速度很快,對於村子的簡介部分早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至於那花了大篇幅去讚美的宗族「簡史」,他是直接跳過那些天花亂墜的誇耀,只挑了關鍵瀏覽。
村子的更名和新名寓意被單獨念出來,倒不是因為這部分也是關鍵。
它正相反,是因為足夠諷刺才會被專門點出。
福高村有個美好寄託。是宗族裡的掌事專門托人算後而起的吉名。
可惜,再吉利的名字也敵不過人心奸險,這一整個村都封建守舊得可怕,比起自力更生,他們更相信祖宗庇佑,認為只要嚴格遵規守禮,供奉先祖,便會福運財運應有盡有,人旺村旺宗族興旺。
這種對於供奉與顯靈的執念幾乎刻在每一個村民骨子裡,就連孩子也不例外。
而人一旦對某種虛無縹緲的執念推崇到了極點,必然生出禍端。
最開始,是又一次耗費人力財力翻新了祠堂後,帳面上的錢款在不斷流失,祖宗顯靈帶來的「庇佑」卻遲遲沒有看見。
正常人面對這種情形,可能是懊悔,可能是開始思考自己是否受到矇騙。
但在「供奉」與「顯靈」已成共識的山村里,孫家人們想的是——會不會是仍有哪個地方不夠周全,所以祖宗拒絕顯靈,認為他們的供奉還不夠心誠?
宗族記事卷宗上以讚美的口吻記錄了這一場荒謬的反思。
祠堂的掌事宗子與宗正耗費幾個夜晚,他們逐一排查對先祖的供奉記錄,就終於在幾天後喜不自勝的告訴村民:問題找到了!
他們查到牌位供桌上的有一位長輩,年輕時為宗族出了很多力,也一直勤勤懇懇支持祠堂翻修事業,然而就是這樣的一位族人,他卻到死的時候都還是個獨身。
天可憐見!這多不公啊!
一個宗族裡的好男兒,又出了大力氣幫忙修繕宗祠,自己卻是孤獨一生,活著時沒人伺候,死後就更是無人看護,連個直系的後人都沒有!
於是……
孫家坳的陰親風俗就這麼,第一次朝人張開了嘴。
他們最初的運氣甚至很不錯。
舊時的宗門大戶不愛與外姓人通婚,可自家族內又沒有八字年齡剛剛好的已故年輕女性,孫家人一通找,就真還讓他們在隔壁山頭找到了一戶同樣姓孫,家裡有個過世不滿一年的女兒的人家。
他們一合計,八字正合適,再一打聽,那女兒意外過世時才十七歲,正是青春貌美好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