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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要」和「不需要」的一字之差,在少年本就心思有異時聽來,陡然顯得微妙起來。
那甚至是有些曖昧,讓原本等候答覆的林君盛倏地一愣。
他撐在深色木桌上的指尖沒來由的有一陣輕微麻痹,像是指腹刮擦到了木桌打磨不夠圓潤的稜角,又剛好磕到了那根藏在修長筋骨間的麻經。
「……怎麼可能?」林君盛在卡了數秒後才找回聲音,自我感覺像個走音不夠流暢的八音盒子。
他本可以幫池暮輕補足那惹人誤會的話。
他也已經很明白,池暮輕是誤解了他改口不叫哥哥的意圖,他與對方結識相處的這幾年已夠他大致弄清對方的思維方式了。
——但他沒有。
林君盛出於本能一樣的私心,他放任了話語間若有似無的曖昧。
他還順著它往下說:「我不會不要你。」
那天是個陰天,屋子裡的光線比外間還要昏暗。
然而少年人的眼睛很亮,他眸光深處仿佛還有一層迷霧散去。
當說出那句「我不會不要你」時,他的心口撲通跳動了一聲。
他窺到了迷霧背後的東西。
林君盛在那一日的隨後告訴池暮輕,他是因為自己已經長得很高了,等再過兩年,假如池暮輕同他一起出門,別人恐怕都要覺得他是哥哥,對方才是年紀更小的弟弟,他要是再像小孩一樣追著對方喊「哥哥」,會顯得仿佛占人便宜,還會有點難為情。
所以,他才要從現在起改口叫對方的名。
池暮輕接受了這個解釋,在之後的時間裡漸漸習慣少年叫他「暮輕」。
林君盛在池暮輕面前一直都溫暖又貼心,以他的地位出身,他還顯得格外沒有架子,也過於擅長照顧人了一點,仿佛是很溫和無害。
但事實證明,狼不會因為小時候像只熱情小狗,就真的一直做更熱衷於護衛的狗。
狼還沒有成年,他對於自己中意的目標就有了狩獵本能,在想明白自己是出於什麼才這樣做前,先遵從了想這麼做的天性。
林君盛最初的稱呼改口實際上是一種無意識的修改角色定位。
當池暮輕習慣被直呼名字,他不再被固定在「哥哥」的位置上,相對應的,林君盛這頭便也不再是「弟弟」。
這種定位修改,會讓池暮輕眼裡的他逐漸僅是單純的「林君盛」。
一個已經脫離幼年變成少年,接著再要不了兩年便會走向成年的男人。
又將近一年的時間過去後,林君盛方徹底看清自己心意。
他在與池暮輕的見面里增加了更多有意無意的觸碰,言辭間偶爾會悄悄踩線,透露出超出尋常的親密。
不過令人感到難辦的是,池暮輕在情感方面根本就是一張白紙,那個儀式與長達多年的孤獨歲月都對他留有深重影響。
他並非沒有感官,也並不是沒有情感。
只是他多個感官鈍化,情感吸納學習的過程也十分緩慢。
儘管池暮輕也不是沒有做出過努力,他已經很習慣對林君盛給予的東西全盤接受,也會將林君盛給過自己的東西又學著反交付回去。
然而又正是這份模仿學習,讓林君盛不得不時常自我警醒,約束自身,避免在見面時太過踩線。
因為林君盛擔心自己提前過分外露的感情會變成干擾,他怕池暮輕只是依葫蘆畫瓢,按著他對待對方的方式把那一套言行記錄下來,再原封不動的照搬回他身上,而對方本身對於這些行為意味著什麼則一無所知。
林君盛有所求,可他所求的是最真摯美好,並且到手相當困難的東西。
還好他並不畏難,對於盯準的目標也從沒有半途放棄的道理。
反正無論池暮輕究竟有沒有機會懂得感情,會不會有天就忽然開竅,給出發自真心的回應,也不影響林君盛繼續定期去池家大院報導。
池暮輕那個最初空蕩又冷清的屋子裡,早已基本全是林君盛帶去的東西。
他們的關係就此卡在一個微妙節點,不退不進持續了又有很長一陣。
到那時候,林君盛的身高就已經徹底超過了自己昔日的「哥哥」,他有一日不經意間低頭,發覺已經可以看見池暮輕的發頂。
池暮輕的頭髮顏色是極深的黑,和對方的眼睫一樣。
林君盛從這個角度垂眸打量了人半天,覺得新鮮,新鮮完了後便還伸手,非常自然地在池暮輕的頭髮上揉了一把。
池暮輕把他的手給摘了下去,點評他:「沒大沒小。」
林君盛將手垂回身側,對點評一笑:「你都會開始批評我的行為不好了,這是進步。」
快要脫離少年的人其實說的話更沒大沒小,他早不會像小時候一樣感慨角色顛倒,如今反倒有點對這顛倒樂在其中了。
池暮輕在近兩年的時間裡似乎又更「活」了一些,言談越來越接近常人,情緒變化至少在林君盛面前,也呈現得越來越明顯。
這都是好現象,林君盛發自內心的為這人高興。
「下周五有個推不開的舞會,我可能沒辦法按時來。」
林君盛提前向人匯報著自己行程,這樣的事在他十四歲之後時有發生。
他是林家的獨子,有著一對一的家庭教師,又還在讀一所融合了西洋辦學理念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