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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畢竟是鬼。雖然福高村整個被積怨潭的力量拖到了潭裡,這鬼村也稱得上屋舍儼然,鬼村民們的生活平日按部就班,還挺有條理的在做著一系列維繫村子及積怨潭運轉的事情。
但從他們不斷舉辦供奉儀式,最令村民害怕的事之一竟是「耽誤儀式」就能看出來——
他們之中的大多數,跟遊蕩在外間的普通鬼怪也沒什麼區別,是頭腦簡單,只會周而復始的做著固定的事情,並對這個「圓環」相當固執,陷入了自己的思維閉環。
聽說接親的隊伍在荒地那邊拖延了一會?
那當然是今天去當轎夫的幾人辦事不力。
聽說村頭喜屋那邊裝扮新娘時吵吵嚷嚷,今天化妝更衣的時間比平常要長?
那當然就是今天的喜娘們也做事不夠得體,想來這回的「新娘」還是個烈脾氣,待會需要多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好讓「她」乖乖拜堂完禮,不能攪了今晚的結親。
能夠在宗族祠堂內安然候著而不用去出力氣的,基本都是村內管事及長輩。
這群老鬼慣於自持身份,最擅長端架擺譜,連主動去探聽個消息都覺得有悖尊卑。
是一個個拉長了老臉,還在前廳里等著那拖延了時間的隊伍主動進門請罪。
壓根就沒發覺在自己身後,全族的牌位都已被人摸了底。
更發覺不了前面「新娘」那兒之所以慢,是祠堂之外已然變天,今天的「新娘」就沒哪個鬼惹得起。
「新娘到——」
當轎夫這一嗓子響徹後方寢堂,提醒了盛珣一行小秋的到來。
前方享堂里,本來端坐太師椅的宗家長老一拍桌面站起,幾張鬼臉勃然變色,最臨門的一位舌頭都長及下巴,像一條皺皮哈巴狗,一張大白臉上拖著長舌頭就開始狂吠。
「你們好大的膽!!」
這位哈巴狗長老將蓬勃怒意對著門口噴,面上森然可怖,枯瘦的手又有點像只烏雞爪,直朝門口指著。
他是想要向今天辦事格外不得體的轎夫及喜娘們發難。
可最先映入眼帘的那一抹紅居然不是喜娘的紅裝,也不是轎夫身上配的紙紮紅花。
是喜服。
「誰?」穿著喜服的人聲音冷冷的,他站在入廳的門檻前,身上沒有半點生人活氣。
「誰大膽?」他嗓音冰涼地又問了一遍。
哈巴狗長老好像就被來者的囂張和形貌給震住了。
因為這人的的確確穿著慣例的新娘嫁衣,但又把金銀玉飾給卸了個乾淨。
對方乾乾淨淨的黑色短髮下是一張同樣乾淨素冷的臉,紅蓋頭不知去了哪,應該被新娘捧在手中的同心結也……
也勉強剩了一段紅綢在他手裡。
繩結卡著剛才做通報的轎夫脖子。
——這還不夠大膽??!
廳堂里的管事長老們都震撼了。
他們的思維比普通村民更加守舊,更拘於傳統。
來人完全不遵守規矩,到了喜堂門口卻拋頭露臉,裝扮缺損,鳳頭釵不插紅蓋頭不戴。
還敢對著長老嗆聲!
簡直無法無天,完全不把他們宗族看在眼裡!
視宗家禮數高於一切的老鬼們氣瘋了。
「穿我孫家喜服卻不守我孫家規矩!」坐在堂內高位的長老大罵,「你真是目無尊長,寡廉鮮恥!」
小秋本來完全沒耐心聽旁鬼廢話。
他站在門口多停了幾秒沒有動作,是剛好正接受著兩個娃娃在裡面傳遞的消息,聽他們匯報盛珣就在裡面,且一切都好。
誰知也就接受消息的這一小會,被迫聽了兩句深山老鬼的怒斥,還是趾高氣昂的說教。
小秋面無表情抬眼,眼神比剛剛問「誰大膽」時還沉。
他這會狀態其實不太對勁。
在喜屋那邊穿上一身喜服時,小秋還莫名其妙感到一絲歡喜,會對著鏡子發笑。
可在來祠堂的路上,他離這裡越近,心中便像壓著煩躁,會油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厭惡。
一開始,小秋懷疑過自己是受了怨氣影響,畢竟他正拿積怨潭給自己「充電」,又還身穿嫁衣。
這嫁衣代代相傳,和棺蓋一樣上面依附有無數冤死新娘的怨恨力量,會多少觸動穿戴者的情緒也是正常。
但在真正邁過祠堂正門的一刻小秋便確定——不,不對。
他情緒異常,不是受外物影響。
他只是發自內心的對「宗祠」這個場所感到厭煩。
就好像,在他模糊不清的記憶里,「喜服」是一件事值得高興的事,而「宗祠」則討厭透頂。
以至於他一站到這陌生祠堂的門前,就有點想拆。
……尤其這裡面還正「高堂滿座」,有好幾個端腔拿調的老鬼試圖拿尊卑禮數壓他,以為教訓幾句「沒規沒矩」,便能讓人會乖乖退讓,接著老老實實聽從安排。
這情景依稀還帶給小秋一些熟悉感。
他剛剛臨門而立的剎那竟有一瞬間的恍惚,總覺得這樣的情形他好像也曾在哪一刻面對過。
不過,那些人不敢對他喊「大膽」。
他們說的應當是其他別的什麼。
他兀自回憶了一會,卻記不起來更多,那混淆感也倏忽而逝。
只留下滿心厭煩。
「太吵了。」
堂上的孫家長老還在持續說教,以為自己的氣魄震懾了這面容年輕的小鬼。